東海道的事很敏感。

在東海道巨人今川義元時代,擁有駿河,遠江,三河的今川家,現正在鬧內亂,任何干涉遠江國的行為都可能被看作挑釁。

斯波上杉兩家,已經與武田北條兩家對立。

如果收下虎松,被誤會是覬覦遠江國,激怒了今川氏真,她會不會參與進關東之爭?

今川,武田,北條三家本就是盟友,她完全有理由加入對峙。

如果財力強大的今川家入局,關東局勢會更加混亂,對斯波上杉兩家的計劃很不利。

最重要的是,義銀在其中得不到好處,妥妥得被井伊家當槍使,何苦呢?

義銀眉頭一緊,不再說話。

在這武家亂世,殺人放火的事有人搶著做,但沒好處的事誰都不肯幹。

小蘿莉雖然可愛,可關東攻略關係重大。即便以義銀現在的尊貴,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遠江國的渾水,他沒有興趣摻合,只能讓井伊家失望了。

井伊直虎伏地半晌,不見義銀說話,心中充滿了絕望。

他呶呶乾澀的嘴唇,嘶啞道。

“虎松之父已經改嫁松下家,她現在是松下虎松。”

義銀依然沒有反應,武家改苗字是常事,就看利益夠不夠。

虎松今天可以入松下家,明天如果井伊家有需要,再重新迎回她,繼續稱呼井伊虎松。

如果一個苗字就能擾亂斯波義銀的判斷,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間。他在京都那個墨黑的罈子裡就算白待了,明智光秀會哭死。

苗字變化都是表象,武家主臣契約才是根本。只看家督的存在對家臣團,對整個家中武家集團有沒有好處。

井伊家盤踞遠江國中部數百年,人脈根基不是幾次守護替代能夠拔除的。

虎松作為井伊家唯一的血脈子嗣,對於窺視遠江國的大名意義非凡,絕不是一句改苗字就可以糊弄過去的小事。

井伊直虎會這麼說話,要麼是他身為男人不懂其中奧妙,被身後家臣團計算當了出頭鳥。要麼就是居心叵測,拉義銀下水。

不管他屬於哪種,義銀都不會上當,繼續保持沉默。

井伊直虎更加絕望,淚流滿面,哽咽不止。

“謙信公在上,我井伊直虎對井伊家先祖起誓,絕無包藏禍心,表裡不一。

我不求井伊家復興再起,只求這孩子能活下去,不讓井伊一族血脈絕嗣。我這男人,也算對得起祖先了!

請您收下她吧!我就當她死在外面,絕不再提!”

說完,以頭搶地,連連磕頭,榻榻米上很快被他砸出了血漬。

義銀的心腸早被這兩年的經歷磨得冰冷厚實,他與井伊直虎非親非故,憑什麼信他?

井伊直虎一下一下撞著頭,心中越來越冷,頭顱因為不斷撞擊漸漸昏沉。

忽然,身邊的虎松拉住了他。他又急又怒,罵道。

“鬆手!”

虎松這小蘿莉雙目瞪圓,看著他搖頭。

“父親不能再這樣磕了,真的會撞死的。你就算死在這裡,這個漂亮的大哥哥也不會收留我的。”

井伊直虎的心思被一個孩子看透,掩面抱著她哭泣。

虎松被他抱著,一雙大眼卻毫不害怕看向斯波義銀,稚嫩的童音擲地有聲。

“母親曾經說過,武家做事只看利益,想要打動姬武士,就必須展現自己的價值。”

義銀聽得一愣,上杉輝虎也放下了戲謔的神情,看向這個孩子。

井伊家不愧是名門,家中教育的確深刻。這孩子也很聰慧,這年紀能理解到這種深度。

可惜了。

虎松掙脫開養父的懷抱,對著斯波義銀伏地叩首,認真說道。

“請殿下收下我,我只吃兩年閒飯就能打仗,不會讓殿下虧本的。”

義銀噗嗤一笑,到底是個孩子,還是不明白成人世界的複雜。

虎松不知道他在笑什麼,誠懇得看著他,繼續說道。

“我今年十歲了,只要再吃兩年飯就可以元服,可以為殿下打仗。

我力氣很大,學東西也快,殿下,我真的很不錯的。”

武家元服一般在十五歲,這孩子自顧自算到十二歲,在她看來對斯波義銀很划算。

看她奶聲奶氣,認真計算的樣子,身側的井伊直虎更加悲傷。他不是孩子,他明白這孩子的懇求有多天真,又有多真誠。

義銀看著虎松,四目相對,這一刻,他想起了前世。

十歲的孩子,希望在兩年後為他去打仗,去死。這是個多麼混蛋的世界,冷酷無情到連裝都懶得裝。

前世,至少還知道裝裝樣子。

他忽然感覺呼吸不暢,狠狠咳嗽了兩聲,身邊上杉輝虎關心的問道。

“謙信公,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謝過上杉輝虎的好意,掃了一眼她關愛的眼神,心中卻浮起一絲寒意。

要不是自己有系統,變得能打,變得帥氣,這世界還會對自己這麼友善嗎?

這一個個迷戀自己的姬武士,她們還會如現在這般痴迷自己嗎?

他緩過神來,孩子期盼的雙眸還在盯著他,自嘲一笑。

真是矯情,我已經擁有的,想這麼多幹嘛。

他下了決心,對這個孩子伸出自己的援手。人不能只為利益活著,因為人是人啊。

“虎松,你真的願意成為我的小姓?侍奉於我?

我可是一個很嚴厲的主君。

我可以庇護你長大,但這是一個交易,你要一生忠於我,至死方休。”

井伊直虎聽得驚喜,他捂住自己的嘴,害怕會無意識的驚叫出聲,壞了這一場好事。

手下卻是連連拉扯虎松的袖子,暗示她趕緊叩首答應。

虎松歪著頭,仔細想了想,小丫頭認真的模樣真是好玩又好笑。

隨後,她慎重得點點頭。

“這個交易我願意接受,以後你就是我的主君,我會一輩子聽你的話。

但你要給我飯吃哦,不然我沒法長大,為你效忠。”

義銀哈哈大笑,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明悟。

有時候,人可以隨心一點,只為了活著而活著,太沒意思。

他認真得點頭回應,對虎松說道。

“當然,這是我們一生的交易,都不能反悔哦。

來,拉勾。”

虎松幾步上前,跪坐在義銀面前。

一大一小兩人,認認真真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勾搭在一起。

這一勾連,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