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谷吉繼愕然,搖頭苦笑。

前田利益是家中首席武將,對主君忠心耿耿,近江戰事幹系斯波近幾領安危,無法坐視不理。

越是主君不在近幾,越是要打出斯波家的威風,才好對內鎮壓議論,對外威懾窺視。

可打仗打得是後勤。

長途作戰糧草十倍,過境作戰糧草五倍,即便只是動員軍勢拉出來走一圈,體力消耗也要吃兩份飯。

日本貧瘠,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吃飽過,半餓度日。

只有春耕收時節需要體力支撐,才給吃口乾的麥飯,平日裡能熬粥活下去,誰敢浪費糧食吃乾飯?

軍勢開拔則不然,如果不吃飽飯,體力不支半路真會猝死,飢餓的軍隊絕對兵變。

伊賀國去年參與近幾之戰,雖然收穫很大,但整個家底也打空了,沒有外部輸入,根本拿不出多少糧食出戰。

這還只是吃的問題。

伊賀甲賀對峙多年,相互看不順眼,為什麼少有戰事發生?

因為打不起。

外人以為的兩支忍者眾對戰,就是山林裡你躲我藏,一對一,三對三的單挑。

這種浪漫的事,可不會發生在真正的戰爭中。

山野作戰視野受限,道路不暢,如果大軍出動,極有可能被幾人小隊利用地形困住,甚至大量殺傷。

所以雙方都是以小隊滲透廝殺,極度殘酷。視野受限,就會加倍消耗投射武器。

弓矢才是主流,忍者眾也是最先大規模裝備鐵炮的武裝集團,投射武器都是消耗品,那就是燒錢。

兩方忍者眾的衝突起於利益,都是走情報和暗殺路子的惡黨野武士,同行是冤家。

可為了武家那幾個僱傭金的糾紛,發動大規模山野作戰,燒錢吃糧死人?有病吧?

罵幾句就算了,都是出來混飯的,有力氣不去賺錢,打什麼沒好處的爛仗。

同理,前田利益想要發動戰事牽制六角家,就必須突破南近江甲賀郡的山區地帶,才能騷擾到六角家的後方。

這就需要用大量的糧食和軍備去消耗,換而言之,沒有大量物資你打個p的山野作戰。

道理如此,大谷吉繼卻無法反駁前田利益。

不論援救家督,還是策應北近江淺井家都屬於戰略要事,她亦是認可的。

可巧夫難為無米之炊,前田利益一個打字,把她說得只能沉默。

心有餘,力不足啊。

前田利益看似無意掃了一眼場內,各村地頭皆是低頭不語,士氣不振。

她眯眼不語,目視遠方,瞳孔對焦不正,彷彿回想著什麼。

半晌,喉間咯咯擠出笑聲,在沉默的人群中分外扎眼。

“既然缺乏物資打不出去,那就守著甲賀口讓她們來打我們。”

大谷吉繼皺眉道。

“不可能,甲賀眾又沒瘋,怎麼會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

甲賀眾在南近江是相當古怪的存在,屬於六角家的外樣眾,不入領國。

甲賀郡武家自成一派,五十三家中有二十一家向六角家進書效忠。

以這二十一家為首的郡內自治集團,被稱為郡中惣。

柏木三家,北山九家,南山六家,莊內三家,甲賀五十三家分屬這四個集團二十一家麾下,共同治理甲賀郡。

簡單來說,就是五十三個村中地頭組合起來的國人集團。

六角家也曾想把甲賀郡納入領國,但甲賀郡多山,甲賀眾皆是善於山野作戰的忍者眾。

數次征伐無功而返,之後在幕府的攻擊下,六角家督也曾逃入甲賀郡,得到當地國人的庇護。

這才給了二十一家名分,勉強達成君臣契約。

在六角家,甲賀眾相對獨立,兵糧役徵召不到她們身上,六角義賢使喚她們得花錢。

伊賀大軍不打過去,甲賀眾才不會挑起戰事。

六角家要的是北伐近江富庶之地,伊賀窮鄉僻壤懶得理會,更不會花錢招募甲賀眾出兵。

只要前田利益不殺入甲賀郡,就無法策應北近江,引回六角家的注意力。

所以,大谷吉繼覺得她在異想天開。

前田利益目光投向遠方,似在回答大谷吉繼的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答應過主上,我必為他守住斯波近幾領,待他歸來。

我不會讓他失望,我從沒有讓他失望過!”

她站起身來,腰桿筆挺,看著大谷吉繼。

“大谷姬!你麾下南近江武家,可有屬於甲賀郡的國人?”

大谷吉繼一愣,搖頭道。

“甲賀郡不入領國,不徵兵糧役。

雖然山區生活窮苦,但也不受六角家盤剝,武家們怎麼可能背井離鄉跑來我麾下效力。

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心中起了不祥的預感,也許這個問題才是前田利益把她從南伊賀叫來的原因。

前田利益眼中閃爍著嗜血的紅光,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沒事,還是照著原計劃,你守好通往伊勢國的加太口,護住我的後方。”

大谷吉繼眯著眼,心中越發緊張,再問一次。

“你到底想做什麼?”

前田利益不再看她,而是盯著自己麾下各地地頭。

“沒錢糧就不能打仗嗎?我倒要試試。

母親正在忙碌春耕,等農忙時節過去後,由她坐鎮甲賀口,我會親自帶隊過境。

錢糧軍備,甲賀眾不是有嗎?”

她此時的面容讓原屬伊賀餘野的幾位地頭心寒,忽然想起了當初。

這位大人可是一人一馬來到餘野,獨自進山殺光一家叛逆國人,以人頭血汙抹面起誓,脅迫餘野眾出兵的狠人。

幾人心跳加速,相互窺視,頓時心頭髮毛。

前田利益緩緩說道。

“甲賀眾會來的,她們一定會來甲賀口與我作戰。

因為,我會帶隊摸進她們的村子。

燒燬她們的房子,踐踏她們的田地,殺死她們的老幼夫孺,搶走她們的糧食和軍備。”

大谷吉繼驚怒道。

“你瘋了?她們會和你拼命,你會與甲賀忍者結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她們會追殺你終生,還有你的子嗣,親眷,她們可是忍者眾!

暗殺將充斥著你的餘生,讓你永遠在警惕和恐懼中活著,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前田利益平靜看著她,看得她遍體生寒。

“那就讓她們來吧,我答應過主上的事,就必須做到!我死也不要讓他對我失望!絕對不要!

甲賀五十三家嗎?野村國人一家四五十口,那就是二千人咯?

不多,殺光她們就是了。”

大谷吉繼只感到頭皮發麻,她自認對斯波義銀忠心不二,可以為他獻出生命。

可在前田利益平淡的態度下,她聞到了屍山血海的味道。

那是最純粹最強烈的情感,為了那個人,前田利益願意做任何事。

百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