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知道自己什麼都阻止不了,他的做法其實就是掩耳盜鈴,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

不去搶糧,那些災民還是會死。關東平原的武家們都不是善茬,她們自己之間也會搶。

而且島勝猛的言辭中,已經蘊含了一種應對方法。她說不搶就行?其實就是在暗示買賣。

義銀再霸道,總不能阻止武家們去買糧吧?東海道商路因為戰亂閉塞,北陸道商路必然大為受益,直江津市場肯定越來越興旺。

越後有了錢,當然要花,特別是武家最喜歡買的就是軍械軍糧。

災年的糧食比金子還珍貴。越後不去搶,別人也會去搶,搶了以後賣給有錢的大佬。對,就是越後武家。

人活著要吃糧食,也要鹽鐵布。糧食貴了好賣,買其他東西更划算。關東武家們趕緊去搶了來,賣給越後的冤大頭。

這和越後自己去搶糧,有本質的區別嗎?

多了一層買賣,少了一分血腥。這罪孽,就不是斯波義銀麾下的姬武士做的?這罪孽,斯波義銀就能看得下去了?

虛偽!但他沒有辦法,因為這就是農耕時代的悲哀。

在工業化之前,沒有足夠的化肥,不可能徹底解決吃飯問題。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豐年儲糧備荒,災年開倉賑災。

沒有天朝成熟的官僚體系,混亂的武家社會做得到嗎?就算勉強去做,這亂世能允許嗎?

義銀唯一能做的,就是掩耳盜鈴,眼不見為淨。即便要做到虛偽的仁慈,也要他花上吃奶的力氣,去爭取。

為了讓良心好受一點,他不得不對上杉輝虎獻媚,來找島勝猛艾草。等會兒下了床,還得馬不停蹄趕去下越,與山中幸盛纏綿談心。

室內,兩人沉默不語,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

義銀起身說道。

“我還有事,明日就離開。”

島勝猛盯著他,問道。

“主君可是要去新發田城?”

義銀身形一凝,卻不說話。

他的確要去新發田城,去見山中幸盛。可想起島勝猛與山中幸盛在安田城居館外,雪地中的那一場對決,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好怕。

島勝猛看主君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不禁心中狂躁。

“御臺所,山中幸盛乃是無能之輩,她幫不上您。”

“可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島勝猛沉默了。

山中幸盛雖然無能,但在新發田之亂後,還是成功統御本莊繁長與加地景綱,有了和島勝猛叫板的本錢。

斯波義銀要貫徹自己不搶糧的底線,必須先整合關東斯波各方的思想,山中幸盛是繞不過的一環。

島勝猛心思混亂,下意識道。

“御臺所會和她上床嗎?”

義銀猛地回頭看她,眼神似不屈似被辱。他剛才還在擔心島勝猛觸發修羅場事件,沒想到這傢伙這麼憨,竟然說錯了話。

斯波義銀趕緊飆起演技,裝出一副,你怎麼可以這麼羞辱我,難道我不是你最親愛的主君嗎,的難以置信的樣子。

島勝猛說完就知道要糟,趕緊伏地叩首,歉意道。

“對不起,非常對不起。臣下失儀,請御臺所責罰。”

她等了許久,也不見義銀回應,偷偷抬頭看他。只見他泫然欲泣,無語哽咽。

義銀看似自暴自棄說道。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要去和山中幸盛睡覺。

誰能幫我,我就和誰睡覺。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人。

好啊,很好啊。”

義銀咬著下唇,看似堅強的模樣,讓島勝猛暗罵自己無恥。

她伸手就要打自己的耳光,卻被義銀一把拉住。

“打什麼?讓外人看到傷痕,是不是又要誤會我和你睡覺了?”

義銀說話變得陰陽怪氣,島勝猛只覺得胸口發悶,嘆道。

“御臺所,我說錯話。您就算讓我切腹,我都能接受。

但請您千萬不要輕賤自己,我只是。。我只是。。”

島勝猛心亂,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義銀蹲下身子,抱著她,在她耳邊淡淡說道。

“島姬,你知道嗎?

我和許多人睡過覺,從尾張,到近幾,至關東。為了斯波家的復興,我這身體早就髒了。

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訴你。在越後,我只和你上過床。”

義銀心算著。

和山中幸盛,是在大和的郡山城睡的。和武田晴信,高坂昌信,真田信繁,天海是在信濃國睡的。

上杉輝虎摟摟抱抱許多次,就是沒上床,義銀在越後真的是隻和島勝猛啪啪了兩次。

他頓時心安理得,自己沒說謊。

島勝猛不知道義銀心中齷蹉,她只看到義銀臉上那演技卓越的淡淡憂傷,更加自責。

“御臺所,是我不好,亂說話讓您傷心了。”

義銀輕輕用手捂住她的嘴,輕吻她的額頭。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

許多事非我所願,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也願意揹負著繼續前進。

你要是介意,以後我便不會再來找你。”

島勝猛抓住義銀的手,從自己嘴上挪開,急吼吼說道。

“我不介意,御臺所,我真的不介意。

我對您。。”

義銀笑了笑,打斷了她。

“我知道。”

義銀低頭堵住了她的櫻唇,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天色越發昏暗,室外警惕的井伊直政擔憂得看了眼身後的房間。

主君與島大人談了好久,還用不用晚膳了?主君日夜操勞,不吃飯可不行,身體怎麼吃得消。

———

翌日清晨,櫪尾城外。

斯波義銀帶著同心眾,向東北沿著越後山脈進發,往下越的關東侍所駐地,新發田城而去。

井伊直政看著義銀深深的黑眼圈,憂慮道。

“御臺所,您昨晚與島大人深談一夜,連飯都顧不上吃,晚膳早膳還是島大人幫忙端進去的。

您這般辛勞,通宵達旦忙於國事,身體怎麼吃得消呢?

我們為何不在櫪尾城休息一天,明天再繼續出發。”

義銀回頭看了一眼櫪尾城,搖搖頭。井伊直政看他的模樣,竟然有一種御臺所在畏懼的錯覺。

義銀說道。

“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身體更吃不消,還是早點上路吧。”

井伊直政眨著大眼睛,還在疑惑,義銀已經一夾馬腹衝了出去。

櫪尾城上,島勝猛望著東去的馬隊,心思萬縷,眺望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