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八章絕望的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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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弓矢的脅迫下,三好伊三無奈放棄了反抗的意圖,束手就擒。她望著淺間山,心中對世外桃源的最後一絲期盼終於被掐滅。
這世上哪有什麼世外桃源,只有殘酷的現實。
農業社會最重要的生產資料是土地,能夠耕種的土地。
土地承載的人口是有限的,在引進高產的新作物之前,天朝核心的漢地十八省,可容納的人口大約八千萬到一億。
隨著上層不斷兼併土地,底層人民漸漸窒息,解決矛盾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殺。
忍無可忍的起義,殘酷無情的鎮壓,甚至外寇隨之入侵。等人口下降到十不存一,土地矛盾充分緩和,這才算完。
空出足夠多的土地,有了充足的生產資料。只要被戰亂嚇怕的統治階級足夠明智,對老百姓心懷畏懼,不敢過分壓榨,盛世就來了。
這就是天朝在農業時代的一次次迴圈,而日本卻沒有這種好運。
武家傳統中,戰勝者只能透過減封,改易,剝奪等方式處理戰敗者,空出來的領地依然要恩賞分封給有功之臣。
她們不會屠殺自己的農奴,那是財產的一部分。領民依舊被禁錮在土地上,被新的武家領主壓榨。
人口與土地的矛盾沒有得到緩解,島國嚴厲的等級制度,對人性的極度壓抑,讓統治階級的武家透過層層分封,牢牢把握住了土地。
麻木的農民心甘情願被壓榨,擁有土地管理權的基層小領主無法被清洗,只能走向更悲慘的內卷。
日本以關東關西,大約有漢地兩省大小,卻相對貧瘠土地,養活上千萬人口。戰亂不但沒有讓人口下降,反而鼓勵生育,增長更多。
隨著人口上升,有限的物資所能提供的生活質量卻是越來越差,最後甚至連最高一階的統治者,也只有一碗白米飯的奢侈。
常年的戰亂,匱乏的物資,膨脹的人口,以及被壓抑到極限的人慾。這是最黑暗的亂世,伸手不見五指。
三好伊三心中的世外桃源,永遠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出現。她被迫從夢中醒來,不得不面對現實。
———
感嘆亂世無常的不只是三好伊三一人,足利城的長尾當長也迎來了期盼已久的上杉憲政。
兩人一別多年,如今再見,遙想當年皆是唏噓不已。
足利城天守閣內,長尾當長將上杉憲政尊上主位,伏地拜見。
“主君,非常對不起。是我給您添了麻煩,連累您奔波勞碌。”
她見上杉憲政一頭白髮蒼蒼,神色枯槁,不禁悲從心生。
這位當初也曾意氣風發,初登家督寶座,誓言一統關東平原的名門貴胄。如今家業敗落,子嗣斷絕,為了復仇更將家名託付外人。
長尾當長悲泣,上杉憲政反而看得很開,她柔聲道。
“當長姬,請起來吧。
我不怪你,反而要感激你。要不是你的這番作為,我還以為關東平原早已經沒人記得我了。”
長尾當長鞠躬道。
“您是我侍奉的主君,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上杉憲政笑了笑,寂寥道。
“如今的山內上杉家督,已經是上杉輝虎殿下。你不該為了我,去忤逆她。
從今天開始,你要用心侍奉新主。這對你,對足利城長尾家,才有好處。”
長尾當長一愣,她問道。
“您真的心甘情願獻出家業?把山內上杉家的一切奉送給府中長尾家嗎?”
上杉憲政苦笑道。
“我甘心啊,不甘心又能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依附強者是武家的本能。
家臣們不在乎山內上杉家的家督是誰,有沒有我的血統。她們在乎的只是新家督有不有力,能不能庇護她們的家業。
上杉輝虎很強,所以我才把希望寄託在她身上。我已經一無所有,但北條家不能踏著我的背脊成為新的關東霸主,這是我的底線。
山內上杉家的血脈斷絕,家名外贈。我付出了一切,只為了把北條家拉下馬,讓北條氏康嚐嚐我的痛苦,與我感同身受一番。”
上杉憲政言語中的疲憊與憎惡,讓長尾當長為之悸動。
她難受的模樣反使得上杉憲政心頭一暖,真誠說道。
“當長姬,你與我不同,足利城長尾家還有未來。你是長尾一脈,原本就是上杉輝虎的親族,可以成為她的得力臂膀。
答應我,以後用心侍奉這位新主,不要再為我動什麼小心思,將足利城長尾家好好延綿下去。”
長尾當長見上杉憲政言辭懇切,忍不住哽咽道。
“我明白了,謝過主君。只是,您在越後過得還好嗎?”
上杉憲政笑道。
“上杉輝虎是個聰明人。
我把一切都給了她,她若還不知道厚待我,如何能讓關東各家服氣?
就算是裝,她也會裝得母慈女孝,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全和生活。
只是,這次北上沼田城的北條幼女被她收作養女,只怕日後對北條家,她也不會趕盡殺絕,如我所願吧。”
上杉憲政到底是心有不甘,但她的確沒有辦法。
長尾當長沉思半晌,問道。
“主君,您就沒有半點東山再起的想法嗎?”
上杉憲政頓了一頓,說道。
“若是別人問起,我必然回答沒有。可在你面前,我不想說謊。
不是我不願,只是無能為力。
當初河越之戰,關東將軍與我們兩上杉家聯手圍攻北條家。
當時我已經感覺不對,求得關東將軍足利晴氏殿下的印信書,準備聯絡越後國出兵壓制北條家。
只是後來局勢崩壞太快,完全脫出了我的掌控。
平井城的家臣獻城投降,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在沼田城聯絡各方,兩家長尾,兩家長野,包括沼田家自己,都與北條家暗通款曲。
我無奈離開上野,前往越後,便再也回不來了。誰都不希望我這個失敗的家督回來,影響她們關起門來的過點好日子。
足利晴氏在相模國死得不明不白,我手中她的印信書也失去了用處。
新的關東將軍足利義氏,甚至任命北條氏康為鎌倉足利家宰,代替了山內上杉家的位置。
我身在越後一無所有,心懷仇怨不能發洩。
思來想去,唯有這山內上杉家名還有些用,便收了上杉輝虎當養女,這才有了今天的山內上杉家重回關東平原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