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長逸與三好政康對視一眼,目中充滿狐疑。聽起來挺靠譜,難道是我們誤會了松永久秀?

松永久秀真誠說道。

“大敵當前,我們內部不能再繼續亂下去,否則整個三好家業就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六角家雌霸南近江數百年,大軍一朝上洛,瞬間崩塌,足以引起我們的警覺。

是六角家的實力不夠嗎?六七十萬石的動員力不弱,又是本土本鄉作戰,戰意應該更強。

可就是因為六角家人心不齊,才使得上洛聯軍能輕易獲取勝利。

先代創業艱難,四姐妹奮勇打下百萬石基業,令三好家成為天下側目的強藩大名。

我等受先代大恩,當同心齊力,為三好家而戰。遙想當年,我們是何等團結,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諸姬,勿忘初心啊!”

松永久秀一番話真情實感,說得三好重臣無不動容。

三好長慶是帶著三好家走向巔峰的英傑人物,在場的三好家臣,哪個不是三好長慶提拔,哪個沒有受過三好長慶的恩澤?

三好家能從四國島上殺出來,成為西近幾霸主,那是三好四姐妹的榮耀,也是三好家臣團的功勳。

松永久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瞬間打動了在場諸姬。三好長逸與篠原長房對視一眼,一齊對三好義繼鞠躬說道。

“願為三好家死戰!”

三好義繼也是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重現當初三好長慶的榮光。

她拍案而起,說道。

“好!眾姬有死戰之心,我自當奉陪到底!

就照松永大人的計劃行事,我要與御臺所會獵山城,一決雌雄!”

所有人鞠躬嗨了一聲,喊道。

“三好家武運昌隆!”

松永久秀低頭的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松永家有救了。

如何將三好家驅逐出京都,把京都完整交還給上洛聯軍。這關係到松永久秀反水之後,在幕府之中的地位,必須萬無一失。

她先用縱兵劫掠影響軍隊鬥志為由,否決篠原長房的提議,保住了京都的安全。

然後用三好長慶的恩澤來激勵三好家,讓她們以為自己有一戰之力。這才肯傾巢出京,沿著澱川分兵把守。

若是三好軍勢盤踞京都不走,與上洛聯軍的一場惡戰,必然會波及到京都繁華。

如今倒好,被松永久秀一陣巧舌如簧的鼓動,三好軍勢自己撤出京都,還把自己不多的上洛軍勢分成三股。

三好家諸姬以為有澱川水運通道在,隨時可以聚攏軍勢,頭尾呼應,立於不敗之地。

但問題是,松永久秀她要反水啊!

澱川沿岸,三好義繼與篠原長房在西邊的芥川城,三好長逸與三好政康在東邊的伏見城,中間是松永久秀的澱城。

若是松永久秀反水,芥川城與伏見城的聯絡,瞬間就會被斬斷。哪有什麼頭尾呼應,分兵之後只有一盤散沙,各個擊破。

為了取信於人,松永久秀還特地說明要與巖成友通一起行動,其實就是要讓三好家諸姬安心。

巖成友通身為三好三人眾之一,她沒有退路,只能死戰到底。有她在澱城,大家也會安心。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盲點,那就是,人會死的。只需要一把匕首,一杯毒酒,就足以送巖成友通上路。

松永久秀早就想好,一旦發動叛亂,第一時間就殺了巖成友通,阻斷澱川,三好軍勢必然大亂。

有了巖成友通的腦袋,和截斷三好軍勢的功勳,她這個戴罪立功的忠義之士,應該可以過關吧?

———

伏見城內,三好家眾志成城,松永久秀暗自欣喜。

北望京都,伊勢家府邸。

伊勢貞教臥病在床,身邊是她的親信,正低頭聽著她吩咐。

“馬上派人去丹波國,告訴蜷川親世,三好家要離開京都。再派人去比叡山,告知天台宗此事。

從今天開始,聯絡京都各家幕臣,將各家在京中的姬武士組織起來。準備在御臺所迴歸之時,協助上洛聯軍,夾擊伏見城。”

那親信先是低頭嗨了一聲,然後遲疑了一下,問道。

“主上,我們幫三好家做了這麼多事。將軍之死,我們怎麼都脫不了干係。

就算現在棄暗投明,御臺所也不會放過我們吧?這麼做,真的能過關嗎?”

伊勢貞教一臉慘白,纏綿病榻望著房梁,淡淡說道。

“什麼都不做,就是十死無生。奮力掙扎,也許能有一線生機。

你不必多問,照做就是。”

“嗨!”

等親信出去,伊勢貞教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反覆梳理著對策。

三好家要走了,三好義繼就是一個笑話,根本不值得合作。伊勢貞教後悔極了,當初她怎麼會一時衝動,竟然選擇與這等蠢貨聯手。

明智光秀,這個混蛋,是她在中間誤導了所有人。誰都沒想到,她竟敢膽大到害死將軍。

如今看來,將軍死後最大的受益者是斯波義銀。作為唯一遺存的河內源氏嫡流,斯波義銀的威望如日中天。

若斯波義銀是個姬武士,上洛之後完全可以開幕自立,擔任幕府將軍。

斯波家的家格是足利一門親族中最高的,足利無後斯波繼,也符合武家傳統。

至於那個足利義昭,雙生女的身份其實很不體面,她根本沒資格和斯波義銀爭。

可惜,他是個男人。

和田惟政來信了,足利義輝的舊臣們沒有選擇斯波義銀,而是扶持足利義昭,斯波義銀也認可了此事。

既然足利義昭是新將軍,那麼伊勢家還可以搶救一下。

斯波義銀自身強大,他可以強行清算所有害死將軍的相關武家。

但足利義昭不同,她做不到。她想坐穩將軍的寶座,不想成為斯波義銀的傀儡,就必須與幕臣們,與地方實力派達成妥協。

所有沾染足利義輝之血的幕臣,都會看到這一點。她們會行動起來自救,戴罪立功。

松永久秀暗中已經對伊勢貞教透風,三好家必然會退出京都,讓伊勢貞教保證京都穩定迴歸到上洛聯軍手中。

伊勢貞教接收暗示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明白這位三好家的重臣要反水。

細川藤孝在上洛聯軍陣中,細川三淵兩家必然要有所行動。

蜷川親世對將軍見死不救,這時候肯定也要拼命表現。

三好三人眾把將軍的遺體送到相國寺,讓臨濟宗得到了好大一個便宜,天台宗是恨之入骨。天台宗必然參與洗牌,挽回自己的損失。

還有坂本城的仁木義政,南近江六角家不堪一擊,她還沒有機會表現,心裡一定急死了。

所有人都盯著三好軍勢,想利用這一戰來洗白自己。

三好上洛,弒殺將軍,佔據京都,不是因為三好義繼強大,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在觀望,沒有行動。

三好義繼就像是拿著一把槍,但槍裡卻只有一顆子彈。大家都不願意成為射擊的目標,才讓三好軍勢在京都逍遙了一個冬天。

但現在斯波義銀來了,願意擋槍的人他來了!

三好家的槍口自然是指著斯波義銀,這顆子彈自然是留給上洛聯軍。那麼其他人就會忍不住行動。

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可不多,誰都不願錯過。因為打完這一戰,幕府就要再立將軍。洗牌之後,誰吃肉誰喝湯誰舔盤,就看此戰軍功。

伊勢貞教嘆了口氣,她渾身痠軟無力,卻無法好好睡一覺,腦中翻江倒海,都是計算得失。

伊勢家這幾年就沒有走對過一步,如今她手上已經沒有什麼籌碼,唯有死裡求生。

———

上洛聯軍還未踏入山城國半步,京都內外已然是風起雲湧。

各家心思投效御臺所,唯恐慢了半拍,就被打入三好逆賊一黨,再無機會翻身。

站隊是門學問,一不要臉,二要有用。正巧,大家都覺得自己臉皮很厚,自身也很有價值。

三好義繼沒想到,三好家還未露出頹勢,已經有無數人準備痛打落水狗。只能說,斯波義銀的軍神不敗形象,深入人心。

而遠在觀音寺城的斯波義銀,他收到了無數表忠心的信件,多到案牘都已經堆不下。

他敲了敲案面,笑著對在坐諸姬說道。

“伊勢貞教說自己是忍辱負重,為了保護京都不毀於三好家之手,無奈與敵周旋。

蜷川親世向我請纓,要從丹波國攻入京都,與我夾擊三好軍勢。

連天台宗的上人也感念大御臺所的恩德,要派尼兵下山驅逐外寇,還京都幕府一個朗朗乾坤。

好啊,京都的人心還是向著幕府,向著足利將軍家,向著河內源氏嫡流的。”

義銀冷笑不止,表情充滿了不屑。這些混蛋,早特麼的都幹嘛去了?

若是足利義輝死時,有一人跳出來為將軍鳴不平,義銀都會豎起大拇指給她點贊。

如今倒好,三好家眼看快不行了,這時候才變成眾人眼中的過街老鼠,是不是晚了點?

眾姬笑而不語,京都那些人的心思,大家心裡都清楚。

織田信長笑道。

“不管如何,有她們的幫助,三好家首尾難顧,這仗會好打許多。”

丹波國蜷川親世在京都西北,比叡山天台宗在京都東北,又有伊勢貞教在京中裡應外合,三好家後院已經不穩。

織田信長還不知道松永久秀馬上就要反水,等她跳出來截斷澱川,三好家還打個p的仗。

此時,她還在認認真真籌劃最後一戰,說道。

“御臺所,我有個好訊息。”

義銀挑了挑眉毛,問道。

“什麼好事?”

織田信長哈哈一笑,說道。

“望月吉棟病死了。”

義銀撇撇嘴,反問道。

“病死的?”

織田信長點頭道。

“甲賀眾傳訊來,是這麼個說法。另外,甲賀眾已經決定棄暗投明,向我降伏,甲賀郡無憂也。”

義銀強忍著沒有翻白眼,一旁淺井長政的臉色越發難看。織田信長終於吞下了整個南近江,真是個厲害的傢伙。

六角義賢義治母女逃亡甲賀郡石部城,隱隱威脅著南近江平原。

這是六角家的傳統專案,打不過就往甲賀郡逃。幕府強盛之時,這事時有發生。

歷代六角家督敢這麼做,就因為收買了甲賀眾,為己所用。

甲賀眾在當地熟門熟路,又善於山地作戰,有事往山林裡一鑽,一般軍隊真拿她們沒有辦法。

六角母女這次逃亡也是想這麼幹,可惜她們的對手是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早在上洛之前,就開始收買甲賀眾。這幾年,甲賀眾與六角家臣團鬧得極不愉快,六角義治又因為權力縮水,護不住她們。

織田信長的拉攏效果很好,大半甲賀眾已經有意倒戈。這件事一直沒成,就因為望月吉棟攔著。

望月家在甲賀郡威望極高,望月吉棟又是六角家死忠,她的反對,使甲賀眾一直沒法投效新主。

如今倒好,這邊上洛聯軍橫掃南近江,那邊望月吉棟就病死了。死得可真是時候,也不知道是主動病死,還是被動病死。

不管怎麼說,織田信長的目標已經達成,甲賀郡的投效使得石部城的六角母女再無力威脅南近江平原。

有了六角家臣團和甲賀眾,織田家在南近江算是站穩了腳跟,在近幾得到一席之地。

斯波義銀無奈嘆息,織田信長謀而後動,動作實在太快。他原本還想著上洛之後搞點小動作,來抵禦織田家對南近江的侵蝕。

現在看來,已經來不及了。

而淺井長政更加惱怒,她為了攻打南近江,動員大量弄兵,連春耕都耽擱了,淺井家臣團那邊非常不滿。

隨著甲賀眾投效新主,織田家吞併南近江之地已成定局。淺井家在南近江是一無所獲,淺井長政都不知道回去該怎麼和家臣團解釋。

她出列鞠躬,說道。

“御臺所,北近江農兵動員太久,如今南近江已然平定,我希望等春耕之後再繼續上洛。

趁著節氣還未過去,先讓農兵回家協助春耕。”

淺井長政是熬不住了,南近江的好處拿不到,那至少先讓農兵回去把春耕弄完。要不然兩頭不著靠,她這家督也沒法幹了。

三好家不是六角家,三好軍勢盤踞京都,是依靠澱川水運和京都幕臣補給後勤,反季作戰對三好軍勢不如六角家好用。

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去補種春耕,秋收能少損失一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