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雪乃前往堺港尋求援軍的這幾日,京都也不平靜。

二條御所的足利義昭,面對斯波義銀的強硬態度,不怒反喜。

高田雪乃出奔脫離斯波家,原本可以撇開與斯波家的關係。可斯波義銀竟然還強勢宣稱高田雪乃無罪,果然是男兒重情不適合涉政。

死了子嗣的松田家衝上一線,在足利義昭這位新將軍面前,演了一出悲憤欲絕。

足利義昭為了這場戲丟出幾個幕府的好位子,松田家收了好處,心滿意足得沉浸悲傷,伊勢貞教藉機挑起幕臣們兔死狐悲之感。

死了同僚的幕府治安組同仇敵愾,不但不管城下町謠言,甚至有不少姬武士加入其中,推波助瀾。

斯波義銀在府邸冷眼相待,坐等幕府進一步的行動,就想看看這群娘們敢不敢和自己來硬的。誰知道等了幾天,只等到更多的譴責。

面對幕府武家們的嘴炮,和城下町愈演愈烈的謠言,義銀始終是面不改色。

他倒也好奇,足利義昭和伊勢貞教這兩個不敢正面硬剛,只會插jj裝男人的慫b,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來。

斯波府邸時刻警備著,一旦事有不諧,同心眾就會保護義銀衝出京都,回返近幾斯波領。

可如今看來,雙方撕破臉的最壞可能已然不存在,幕府這群軟蛋根本沒膽子和斯波義銀開戰。

口水噴不死人,幕府不敢上刀兵,義銀心中更加篤定。千婦所指,無疾而終那套,對老子沒用。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織田信長一封邀請斯波義銀前去東福寺會面的書信送入斯波府邸,引起足利義昭的恐慌。

低調雌伏於東福寺的織田信長,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她到底要做什麼?

若是斯波織田聯起手來,後果不堪設想。

———

東福寺周遭,義銀算是重遊故地。當年,他也曾寄居在此處一段日子。

他不知道,織田信長為何要在這個風口浪尖邀請自己來東福寺。

此時此刻,幕府那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與織田信長的會面。

義銀呵呵一笑,心寒不已。

這幾天,他越發心灰意冷。自己一腔熱情,被幕府上下的自私自利給澆得乾乾淨淨。

足利義昭這個白眼狼,翻臉比翻書還快,真不知道她這些年在興福寺念得什麼王八經,禮義廉恥都沒放在心上。

想起她那張酷似足利義輝的臉,義銀難免心情低落。足利義輝對自己情深義重,可她的妹妹卻是個不知好歹的王八犢子。

如今斯波足利對立已成定局,織田信長估計能笑死。

義銀越想越氣,狠狠一抽戰馬,提起馬速。左右保護他的同心眾趕緊跟上,浩浩蕩蕩來到東福寺精舍一帶。

東福寺的尼姑早被霸道的織田姬武士驅趕開,門外相迎的竟然是一個渾身黑亮的高大女子。

義銀下馬走出幾步,身後的蒲生氏鄉趕緊跟上。井伊直政甚至僭越靠前,擋在義銀身側,畏懼得看著眼前的黑女人。

看了眼這個身著姬武士服飾的黑人女子,義銀倒也有些詫異。

這東北亞的島國和非洲之地是遠隔千萬裡,風馬牛不相及,什麼時候有了異域來客?

仔細看了幾眼,長得還挺漂亮。雖然膚色黑,但她的五官立體秀氣,身材高挑,四肢修長,身高只比義銀矮了一線。

此時的義銀,身高已經越來越接近前世的183厘米,超過了175厘米。在普遍身高160厘米的姬武士之中,越發是威風凜凜。

更別提這世界男人很少有超過150厘米的高度,讓他顯得不似凡間人物。

眼前的黑人姬武士高大英武,難怪井伊直政會感到緊張起來,下意識上前護駕。

義銀按住她的肩膀,說道。

“沒事。”

井伊直政的眼睛盯著黑人姬武士,皺眉說道。

“大御臺所,織田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她從哪裡找來的高大怪人,還把面板抹黑前來迎接您,實在是太失禮了。”

義銀啞然失笑,說道。

“這人就是長得這個模樣和膚色,是來自遙遠非洲大陸的黑人。”

井伊直政不敢相信得瞅了幾眼黑人姬武士,最後勉強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主君的說法。

義銀看她小心翼翼,半信半疑的模樣,忍不住又想笑。

他上前走到黑人姬武士面前,黑人姬武士恭順得鞠躬,說道。

“您好,我是彌助,請跟我來。”

義銀微微點頭,跟著彌助往裡走,嘴上問道。

“織田殿下為何沒出來迎接我?”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受邀前來東福寺,織田信長應該親自來迎接。現在這般場面,有些失禮。

彌助回頭看了眼說話的義銀,又重複道。

“您好,我是彌助,請跟我來。”

見她眼神迷茫,義銀有點明白過來了,笑而不語。

他往裡走,同心眾沿途接防了部分通道。織田姬武士也不敢阻攔,只是恭謹鞠躬,站到一邊。

走到一處靜室,義銀身後還剩下蒲生氏鄉,井伊直政等寥寥幾名同心眾。

他看見靜室中跪坐的織田信長,對身後諸姬說道。

“你們在此守候。”

“嗨!”

說完,他便跟著彌助走進了靜室。

室內的牆上沒有佛寺院舍普遍的佛語禪機墨寶,反而掛著一張地圖。義銀掃了一眼,竟然是一張世界地圖。

雖然製作粗糙,缺乏文字地理。但義銀可以確定,這的確是一張世界地圖。

織田信長笑呵呵對義銀行禮,然後急吼吼說道。

“謙信公,我這名姬武士長得有些古怪,沒有嚇到您吧?”

義銀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暗自吐槽。你把她派出來迎接我,不就是想嚇我一跳嗎?

面對喜滋滋以為自己得逞的織田信長,義銀心底浮起一陣惡作劇的念頭。

他裝作若無其事,說道。

“不過是一個黑人,有什麼可奇怪的,織田殿下不知道黑人嗎?”

“額?”

織田信長一臉錯愕,但她馬上用咳嗽掩蓋,腦子裡不免懷疑,難道真是我孤陋寡聞?

義銀見她侷促,心裡竊笑,一臉正經說道。

“天朝上國,大唐之時就有崑崙奴存在。大明七下西洋,航行最遠也抵達過黑人的故鄉,非洲之地。

哦,織田殿下可能沒讀過這些史料吧。”

義銀一臉你不讀書,你沒文化,我可以理解的表情,讓織田信長頓時恨得牙癢癢。

她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用島國從未出現過的黑人嚇唬嚇唬義銀,誰知道被他幾句話堵得自己啞口無言。

武家教育都是學習兵法,數學,文書等,注重實用性,確實少有禮儀和史料,織田信長一下子就被義銀唬住了。

義銀難得見到她窘迫,心頭舒爽,又補了一刀。

“我若沒猜錯,織田殿下這個黑人姬武士,應該還不會說日語吧?

用這等未開化的異域人迎客,織田殿下,不太體面呀。”

織田信長被義銀說得滿臉通紅,衝著彌助喊了一句。

“出去!給我出去!”

彌助一臉迷茫看著織田信長,說道。

“你好,我是彌助,請跟我來。”

織田信長的臉色瞬間漲得和豬肝一樣,她本想用剛到手的黑人炫耀,看看義銀的反應。不想弄巧成拙,這下丟臉丟大發了。

看義銀臉上古怪的微笑,織田信長終於忍不住罵道。

“滾出去!”

嘴裡說話,她還急中生智,用手指著外面。免得聽不懂的彌助又要說那一句,她唯一會說的日語。

彌助終於反應過來,對兩位殿下鞠躬後,退了出去。

義銀看織田信長惱羞成怒的模樣,忍俊不已,哈哈大笑起來。

織田信長不爽得瞅著他捧腹大笑,最後,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兩人笑了一陣,漸漸沉默。

沉默半晌,斯波義銀問道。

“織田殿下今日邀我前來,所為何事?”

靜室之中別無她人,織田信長親手為斯波義銀滿上一杯茶水,敬上。

她心中亦是惘然。

照原本的想法,她應該坐山觀虎鬥,等斯波義銀與足利義昭徹底撕破臉,再做佈置。

可外面的謠言一天比一天喧囂難聽,織田信長都不知道斯波義銀是怎麼忍下來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嚴厲禁止織田家的姬武士參與其中,然後眼睜睜看著斯波義銀在汙言穢語中受辱。

織田信長從未有這種感覺,這叫什麼來著,是捨不得嗎?

對,捨不得。

她捨不得看到斯波義銀被那些雜碎羞辱,才會不理智得發出這次讓足利義昭感到驚悚的邀請,提前走上臺。

織田信長敬茶,斯波義銀微微點頭謝過。

指著牆上的世界地圖,織田信長說道。

“謙信公,您知道這是哪裡的地圖嗎?”

斯波義銀哪知道織田信長心中那些糾結的情愫,只以為這世界地圖和黑人姬武士一樣,又是織田信長的一次炫耀。

他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

“願聞其詳。”

織田信長說道。

“前些天,有幾個南蠻人求見於我。

她們的首領送給我一個黑人,還有一名來自西班牙的姬武士,嗯,她們那邊叫做騎士。”

義銀從鈴木重秀口中已經知道織田信長與南蠻教有牽扯,只可惜自己還未利用上這件事,就遭到了足利義昭的背刺。

此時聽織田信長主動提及南蠻人之事,義銀心中咯噔一聲。

西班牙人?

十六世紀的世界弄潮兒還不是日後的英美,而是賴比瑞亞半島上的葡萄牙和西班牙。

特別是西班牙人創造了近代戰術編隊,改良火槍火炮戰術,走在了這時代軍事水平的前沿。

義銀不在乎剛才那個黑人,但對於這個西班牙騎士,很有興趣。

他裝作不經意問道。

“黑人我見到了,那位西班牙騎士呢?你不準備拿出來炫耀一下?”

織田信長呵呵一笑,斯波義銀真是瞭解自己的性格。

她不知道義銀對這個世界的瞭解遠遠超過她,並未多想,說道。

“她已經出仕侍奉於我,還取了一個和名,叫做山科勝成。

人現在不在這裡,在軍中幫我訓練鐵炮足輕。她故鄉那邊,對長槍鐵炮組隊的用法,很有心得。”

義銀聽得心往下沉,特麼的西班牙方陣兵!島國有黑人存在已經很離譜了,織田信長還想訓練跨過冷熱兵器時代的西班牙方陣?

見義銀的臉色不好看,織田信長以為是自己提及軍隊的關係。她笑了笑,指著牆上的世界地圖,說道。

“剛要說到這副地圖。

您知不知道?這是一副世界地圖,是我們腳下大地的所有。這個世界是圓的,我們的島國在這裡。

您沒有想到吧?在整個世界中,島國是這麼的渺小。”

織田信長的情緒激動起來,義銀冷眼看著她繼續說。

“千百年來,我們生活在這個火山頻發,土地貧瘠的小島上。時至今日,武家們還在為了這個雞肋般的小島明爭暗鬥。

太浪費了!太可惜了!以我們的人口,我們的尚武精神,完全可以攻略朝鮮,登上大陸!

廣闊的世界就在外面,我們為什麼要相互爭鬥?我們為什麼不聯起手來一致對外?”

織田信長雙目燃起熊熊野火,對義銀說道。

“只要你我聯手,我們很快就能統一六十六國。

幫我,謙信公。我將是您最可靠的盟友,我們能征服這個世界。你與我在一起,世界就是我們的。”

織田信長伸出手,手掌向上,放在義銀面前,擺出一副邀請的姿勢,她的眼中充滿了真誠與渴望。

只有她,才配得上眼前這位俊美似天人的少年。她第一次誠實得面對自己的內心愛慕,願意與這個男人相愛,分享一切。

義銀看著織田信長的手,修長白皙水潤。放在前世,這是一隻可以當手模特,拍廣告的美麗之手。

但此時,義銀卻能從手上聞到濃郁的血腥味,揮之不散。

他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完全不顧織田信長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織田信長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不顧理智,提前下場,併發出真心的愛慕邀請,竟然會讓義銀笑成這副不顧體面的失禮模樣。

她從小就不得父母關愛,性子乖戾,自尊心強,愛面子。此時被愛慕之人嘲笑,頓時受不了了。

織田信長冷著臉說道。

“有什麼可笑的嗎?謙信公。”

斯波義銀認真看著織田信長,說道。

“織田殿下,你知不知道坐井觀天的典故?”

織田信長的眼角抽動,咧嘴露出白牙一笑,兇相畢露。

“謙信公,您是想說,我是井底之蛙?”

義銀盯著她憤怒的眼睛,說道。

“是的。”

隨著義銀擲地有聲的回答,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凝滯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