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乃歪了歪頭,不解道。

“為主君服務的必須是姬武士,你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主君給你了你武家身份,才讓你有了償還救命之恩的基本條件。

作為一名姬武士,你需要熟練得使用刀劍,這是你為斯波家服務必須掌握的技巧。”

掃了眼虛弱無力的高田陽乃,立華奏說道。

“殺人,用火槍更有效率。”

高田雪乃想了想,說道。

“你說的是鐵炮嗎?太慢了,準頭也不行。

我能聞到你身上曾經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味道,你和我一樣超脫了生死,是掙扎回到人間的重返者。

你可以突破人體極限,學會我的飛天御劍流。”

立華奏反駁道。

“然後呢?和你一樣變成殘廢嗎?超越人體的極限,是要付出代價的。”

雪乃冷漠說道。

“這是你欠主君的,在他回來之前,你必須成為一名有用的劍客,替我為主君效力。”

立華奏看著高田雪乃。

“你的怨氣很重,你厭惡自己現在的殘缺狀態,我只是你替換自己的工具。”

高田雪乃嘗試握緊自己的拳頭,手指卻不聽使喚的顫抖著。

“小奏,你的怨氣也很重。我能感覺到,你很憎恨這個島國。”

立華奏沉默半晌,說道。

“是啊,我為什麼要喜歡這裡呢?這裡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

我的名字,我的生命,我的自由,都被以拯救的名義剝奪了。”

高田雪乃瞅了她一眼。

“你至少還活著。”

立華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面色卻更加冷漠了。

“我曾經什麼都不懂,指著大海對夥伴們說,那裡有財富等著我們去取。於是,三艘船從遙遠的英吉利,帶著我的夢想離開了故土。

我的運氣很好,遇到了照顧我的大姐姐,她教會了我很多很多,然後她死了,死在一場風暴中。

我很傷心,一個小妹妹安慰了我,她也是第一次出海,她很害怕,希望有一個姐姐能照顧她,我覺得我能當好這個姐姐,然後。。”

立華奏停了下來,高田雪乃淡淡問道。

“也死了嗎?”

立華奏的眼神有些渙散。

“在一個島上,中了土著的毒箭,她疼得滿地打滾,死前一直喊著我的名字,讓我救她。

我抱著她,直到她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直,那是我最後一次流淚。

三艘船出海,我認識了很多很多夥伴,她們有些熱情,有些睿智,有些勇敢,最後大多死在了旅途中。

活下來的我們,得到了一船肉豆蔻。只要回到英吉利,大家就可以過上嚮往的生活,富足幸福。

可是,一場太平洋上的風暴改變了一切。我被迫來到這個島國,我的夥伴們被人蠱惑,她們背叛了我,背棄了我們的信仰。

我不應該憎恨這裡嗎?”

高田雪乃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我允許你憎恨這個島國,但我要求你忠於我的主君,代替我為他效力,這是你欠他的。”

立華奏轉頭看向庭外的天空,淡然道。

“我會為他服務,直到我所建立的功勳足夠償還他的救命之恩,再離開這個國度。”

高田雪乃點點頭,說道。

“那就繼續練劍吧,小奏。”

立華奏看了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一截黑棒,對準庭中的樹杈。

高田雪乃呆呆看著她施為,等了幾個呼吸後,轟鳴一聲巨響,樹幹被炸出一大片灰黑,半截樹杈緩緩折落在地,塵埃四起。

立華奏看向高田雪乃。

“第一,叫我威廉。第二,我覺得短銃比你所謂的飛天御劍流,更適合殺人。”

高田雪乃眨眨眼,回答。

“好的,小奏。

還差一百下拔刀就可以吃晚飯了,請好好努力吧,小奏。”

正在內屋與今井宗久商議事情的高田陽乃,聽到庭中的一聲巨響,她走出房間只看見一片狼藉。

“我花了大價錢的藝樹啊!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立華奏與高田雪乃對視一眼,皆不語,用沉默來敷衍暴跳如雷的高田陽乃。

———

澱川東西貫通大阪平原與京都盆地,在兩國邊界的南北兩岸又分屬攝津國與河內國。

三國交界處,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此段澱川北岸,有兩座重要的城池。

山城國一端的澱城,攝津國一端的高規城。兩城互為門戶,皆矗立於北岸,控制著澱川水道。

這次攝津攻略雖然以織田軍為主力,但幕府的威望對當地武家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足利義昭亦是親臨前線,揮斥方遒,駐蹕於高規城,遙控水運樞紐,監督軍事。

此時,高規城居館。

室內只有兩人對坐,足利義昭面帶猶豫,和田惟政風塵僕僕,剛才從前線回來。

足利義昭目光審慎,再次詢問道。

“三好康長真的這麼說?”

和田惟政肯定道。

“我親往堺港與之交涉,她向我轉達了三好義繼的降伏懇請,三好家確有臣服幕府之意。”

足利義昭思索道。

“這次攻略攝津,乃是以為先代復仇為名。若是我輕易答應了三好義繼,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還有,織田姬正在前方鏖戰,我在後面獨自與三好家達成協議,這也不合適吧?”

和田惟政搖頭道。

“公方大人,弒殺先代的三好三人眾已然伏誅,三好義繼不過是被奸人矇蔽裹挾,並非首惡,最多算是從犯。

三好家的根基在四國,有淡路水軍阻攔,我們即便拿下攝津,只好望海興嘆,無法剷除三好家的基石。

既然無法消滅三好家,何不給三好義繼一個迷途知返的機會呢?

幕府如今是內外艱難,我們不應該擴大株連面,反而要顯示您的寬仁,讓三好家為幕府所用,方為上策。

您想想,三好家當年可是把幕府搞得灰頭土臉,連先代在許多事上也只能選擇忍讓。

若是您能降伏三好家,那在天下武家眼中,可是大大提振了幕府的權威,您的威嚴。

至於織田殿下。。您不覺得她的手伸得太長了嗎?

攝津國距離她的領地遙遠,她卻對攝津攻略非常用心,這可不是讓人可以一笑了之的事呀。

織田家的領地已經超過二百萬石,若是再讓織田殿下在攝津國擴大影響力,對幕府並非好事。

不管是三好家,還是織田家,都是幕府需要謹慎制衡的外藩。您把一碗水端平了,才好居中調和,對幕府也最為有利。”

站在和田惟政的角度來看,三好家的崩潰速度亦是出人意料的誇張,讓人平白多了許多臆想。

早知道三好家這麼不禁打,何必便宜了織田家,幕府自己獨吞這塊肥肉不好嗎?

本想驅虎吞狼,誰知道這狼已經退化得連狗都不如。要是把猛虎喂得更壯實,幕府不好駕馭之。

足利義昭聽得緩緩點頭,和田惟政說的有理,可她不再是當初被和田惟政等人隨便擺佈的愣頭青。

雖然她的政治水平還稍顯稚嫩,但已經不好忽悠了。

“和田姬,我看了你們呈上來的戰後安置方案,是想以三守護分治攝津國?

由幕府派人掌控東攝津,池田伊丹兩家分管西攝津與北攝津,那麼織田姬呢?她為攝津攻略付出良多,幕府不能冷了忠臣之心。

還有松永姬,她為幕府說服了攝津國人反正倒戈,立功不小。”

足利義昭知道,和田惟政最近一直在幕府中活動,想要拿下東攝津的守護職。她其實並不反對,甚至早已暗示默許了這件事。

足利將軍家的實力早已大不如前,斯波義銀雖然去了關東,但地方實力派又推出畠山高政這位管領,一直和足利義昭鬧得不愉快。

還有幕臣一派的蜷川親世在旁掣肘,暗中幫襯畠山高政,讓足利義昭應付得相當吃力。

和田惟政是擁立足利義昭的從龍功臣,與足利義昭利益一致,讓她擔當攝津守護,有利於足利義昭穩固自己的地位。

攝津國其實不是幕府織田聯軍打下來的,而是攝津眾主動反水,把三好家給賣了。

幕府控制不住西北攝津,又不想便宜了織田家。給予當地的池田家與伊丹家兩大豪強守護職,拉攏她們為幕府效力,是最好的選擇。

但攝津三守護被幕府自己全分完了,織田信長的武力,松永久秀的唇舌,就都被足利義昭白女票了?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吧?

和田惟政說道。

“織田殿下忙於戰事,但私底下也沒有閒著。

三好康長告訴我,織田家已經派了人在堺港聯絡豪商,就是京都守備羽柴秀吉。”

足利義昭微微皺眉,織田信長竟然瞞著自己對堺港下手了?

此時,她好似忘了自己與和田惟政揹著織田信長計算,只覺得織田信長擅自行動,太不尊重自己這位足利將軍了。

在足利義昭的思維中,她是高貴的足利將軍,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足利天下,自然是無事不可為。

可放在織田信長身上,就是一介狂妄的外藩下臣,做事孟浪,不知輕重。

簡稱,雙標。

和田惟政見足利義昭面色轉冷,緊跟著說道。

“松永久秀看似對幕府恭敬,卻是時時刻刻在織田殿下面前盡忠效力,其心思是昭然若揭。”

足利義昭更不高興,說道。

“三姓家奴,不足以信之。”

松永久秀先後投靠三好,足利,織田三家,說她三姓家奴雖然難聽,還真不算冤枉。

和田惟政見足利義昭越發不悅,趁熱打鐵道。

“三好家願意退出堺港,織田殿下又對堺港有興趣,不如就將堺港作為織田家出兵的恩賞,允許織田家派人管理。

至於松永久秀,她不是在織田殿下麾下效力嗎?就請織田殿下賞她這次的功勳吧。”

足利義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奉公恩賞之事,乃君臣大義。這次幕府出兵攝津,各家外臣參與其中,是御奉公之舉。

將松永久秀的恩賞賴掉,讓她去找織田信長要,是不是有些過分了?足利義昭這個將軍的臉皮,多少還有點薄,不如和田惟政黑厚。

可和田惟政卻不是隨意抹黑松永久秀,而是處心積慮,蓄意打壓之。

她想要當東攝津守護,最好的居城就是此時在腳下的高規城。

高規城是攝津進出山城國的門戶,澱川水路的好處太大,誰不垂涎三尺?

松永久秀佔據著山城國那頭的澱城,一定也想要拿下高規城,把整個進出京都盆地的門戶吃下。

坐地收錢,豈不美哉?

不把松永久秀貶得一無是處,和田惟政怎麼能把高規城這塊肥肉搶過來?

松永家與和田家除了澱川水道門戶之爭,還有更深一層的矛盾存在。

當初,三好長慶把松永久秀安置在澱城,監督京都幕府動向,是將攝津國邊界的武家劃給了松永久秀管理。

和田惟政想要當一個有實權的東攝津守護,就必須將松永久秀的打壓下去,才能讓高山家等東攝津當地武家轉投自己。

一山不容二虎,這層矛盾不可調和,只能是東風壓倒西風。

和田惟政嘴上都是為了幕府,心裡全是自家。為了把松永久秀的影響力踢出東攝津,她是在背後一刀刀得用心捅,說盡讒言。

這次去堺港,和田惟政不單單見了三好康長,還順便與池田伊丹兩家督見了一面。

攝津三守護,符合三家的利益,但織田家攻入攝津的大軍,卻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

三好義繼願意降伏,三好康長願意退出堺港,是因為足利義昭的將軍之威嗎?扯淡,只是因為織田大軍來勢洶洶,大家打不過呀。

用足利義昭的將軍名頭去壓織田信長這個外來戶,然後大家躲在後面拿好處,豈不美滋滋。

足利義昭並非對和田惟政這些人的想法一無所知,只是和田惟政有一句話說中了她的擔憂。

織田信長的領地已經有兩百萬石,她還要積極來攝津國擴張,對幕府的威脅太大。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用下作伎倆弄走了斯波義銀,足利義昭非常需要證明自己是個好將軍。就像李世民弄死了李建成,就必須證明自己是個更好的皇帝。

足利義昭默許和田惟政搬動是非,是足利將軍家慣用的平衡手,兩百年間百試不爽,足利義昭也算是無師自通。

但把堺港這麼一塊大肥肉給了織田信長,她多少還有些不放心。

“雖然攝津三守護沒有織田家的份,但織田姬拿到了堺港,算是得了頭彩吧?”

和田惟政聽出足利義昭隱含的意思,笑道。

“公方大人,三好家是退出了堺港,可斯波家還在呀。”

足利義昭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哈哈一笑。

“是呀,三好家退出堺港,斯波家應該在堺港為幕府負擔起更重要的責任,相信津多殿不會拒絕吧?”

和田惟政鞠躬道。

“將軍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