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山真言宗源遠流長,是島國東密正宗,寺格尼階等級森嚴。

島國尊卑上下嚴密,不單單是武家,宗教也是如此。斯波義銀出身高貴,又是真言宗的護法尊者,自然要受到優待。

真言宗十六階尼官,中尼正位列第三,僅次於大尼正,權大尼正,高野山是給足了斯波家面子。

雖然義銀是一個密宗和禪宗都分不清的假尼姑,但誰會較真呢?

真言宗認他是得道高尼,本願寺也會以禮相待,大家都是懂規矩的人。

義銀以真言宗高尼的身份,前往攝津國石山本願寺,一向宗必然要保護好斯波義銀的安全。

石山邊上就是堺港,按本願寺一貫的囂張氣焰,三好家也不願意去招惹這群狂信徒,義銀在堺港的活動就有了一層保險。

堺港就在和泉國和攝津國交匯的澱川出海口一帶,和泉細川家那邊打個招呼,自然會出兵監督,這又是一層保險。

有雙重保險在,義銀帶著精銳的同心眾往堺港走一遭,是萬無一失。

義銀執意要去堺港看雪乃,行動周密,保安完善,眾姬不好再說什麼。

只有前田利益不服氣得撇撇嘴,義銀也是裝作沒看到。

尼子勝久有些疑惑,問道。

“石山本願寺為何會向主君發出邀請函?

即便顯如上人有心交流佛理,也不會這麼冒昧打擾主君您呀?”

明智光秀笑起來,對義銀微微鞠躬。在得到允許之後,她才對眾姬解釋起來。

“顯如上人肚子裡,可是憋著一股氣呢。

之前南蠻教上洛京都,雖然沒有得到幕府的認可,但卻偷偷留下了幾名傳教士。她們在京都城下町受當地信徒庇護,從事地下傳教。

織田殿下上洛之後,暫居東福寺。

不知道這些傳教士怎麼打通關節,與織田殿下攀上了交情,得到織田家的袒護,在東福寺一帶大肆傳教。

佛教諸派原本就視南蠻教為仇寇一般,怎麼能容忍這些傳教士在京都囂張,喧賓奪主。

可京中的局面剛才安定下來,佛教諸派不願意出面當惡人,得罪幕府和織田家。

臨濟宗東福寺派就寫信去石山本願寺,慫恿顯如上人出面,對付這些傳教士。

顯如上人也是個實誠人,真就派了雜賀眾去殺掉那些傳教士。

雜賀眾在京中製造屠戮,動作之大,震動了幕府,更惹惱了織田殿下。

京都那些佛教宗派看南蠻傳教士死光了,也安心了。天台宗又出來裝好人,安撫將軍,穩住幕府。

織田殿下為了洛中法制的順利透過,也暫時忍下了這口氣。

天台宗還拉著京都各派一起發聲,支援新將軍穩定京都的舉措,對刻意製造血案的某些宗派同仁表示譴責,下不為例。

天台宗當好人,黑鍋都丟給石山本願寺背,顯如上人很是不悅。

當今將軍雖然出身真言宗,卻與比叡山天台宗越走越近。

現在,將軍與織田殿下又要合作攻略攝津國。石山本願寺剛才得罪過她們,自然會感到不安。

顯如上人請主君參與佛會是假,商討攝津攻略後一向宗在攝津國的地位問題,才是真。”

明智光秀說完,衝義銀微微一笑。義銀撇開目光,懶得看她邀功的嘴臉。

退邸歸領,韜光養晦的策略初見成效,明智光秀的謀劃的確讓義銀佔到了便宜。

足利,斯波,織田在幕府中樞三方博弈,斯波退出漩渦,把中樞讓給了足利織田兩方。

足利義昭與織田信長並沒有因為斯波義銀的退出,激化矛盾,反而合作起來。

足利義昭有將軍的名分,織田信長有足夠的實力,雙方一合作,外圍的近幾勢力就感覺到了壓力。

三好家與一向宗,先後向斯波義銀表示善意,就是看重義銀對幕府的影響力,這就是中立的力量。

只要有足夠的實力,中立本身就是一枚份量足夠的籌碼。但這還不夠,韜光養晦也不是坐著乾等,還需要有所作為。

義銀看向石田三成,說道。

“石田姬,我臨時加一期斯波忠基金的分紅年金,給你添麻煩了。”

石田三成伏地叩首,說道。

“主君折煞臣下了,錢糧是由高田陽乃大人準備妥當,我只是照單發放而已。”

義銀點點頭,說道。

“二十萬石近幾斯波領,出仕姬武士超千人。一次發放糙米超兩千石,一年兩次就是四五千石。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你準備怎麼引導這些糙米進入姬武士的口袋?”

石田三成一愣,她這些天只想著儘快湊足糙米的數量,保證這一期年金能夠順利釋出。至於主君說得引導,又是什麼意思?

見石田三成疑惑,義銀搖頭道。

“近幾斯波領二十萬石,四公六民就是八萬石賦稅,這些收入大多變成了姬武士的職祿,軍需儲備。

能夠進入府庫儲備的糧食,不足一成。地方留下的十二萬石,除去隔年的種子,都不夠人吃飽飯。

你這一年四五千石的糧食砸下去,地方的米價還能平穩嗎?”

石田三成恍然大悟,主君之言一針見血。

銅錢與糙米的固定價,是一貫二石。但市場價不穩,災年糧食貴重如金,米價倒掛更是常有的事,二貫銅錢都未必能換回一石糙米。

斯波忠基金的年金糙米,是透過北陸道商路份額,與各國武家交易獲取糧食。

因為是糙米直接輸入斯波家領地,而不是銅錢。所以,義銀不用擔心銅錢過剩,市場米價飆升。

但大量的糙米輸入,必然會有剩餘,被姬武士放到市場上售賣,這會導致米價被打壓,穀賤傷農。

義銀想要斯波忠基金成為斯波家領地壓艙石,可要是大量輸入糙米引起米市混亂,領內動盪,那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石田三成精通內政,斯波義銀稍一點撥,她就明白了其中關鍵,點頭道。

“慚愧,屬下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義銀說道。

“這不怪你,畢竟從來沒有哪個大名會傻兮兮往下發糧食,別說你不習慣,估計大家都不習慣吧。”

義銀這句話,頓時讓在場諸姬感到不自在。大家都是高階武家,一年四石的糙米對她們來說,無關痛癢。

而斯波忠基金對中下層姬武士的拉攏,又對高階武家掌控部眾,產生了負面影響。

主君越過她們,直接往下面撒糧食,收買人心。連前田利益這等舔狗愛慕者,都覺得不太舒服。

義銀掃了一眼當場,繼續對石田三成說道。

“下層姬武士少有家境殷實,一次兩次的糙米放下去,暫時還不會衝擊到米市。

這些糧食會被她們的家人吃掉,再多一點,會存起來備荒。

但以後年金髮放的數量會達到三石一次,再加上發的次數多起來,領地內的糧食必然會過剩。

所以你需要趁著這幾年,糧食還未過剩之前,幫她們想想辦法。

我的想法是鼓勵擴種豆子,蘿蔔等經濟作物,把糙米研磨白米。

我希望斯波家的姬武士,每家每戶的桌上,可以時常多幾勺白米飯,一點白豆腐,幾片白蘿蔔幹。”

石田三成聽得目瞪口呆,照主君這意思,是鼓勵大家吃好喝好。。這不是鼓勵奢侈享受嗎?

尼子勝久掌管家政內務,對此最敏感不過,她皺起眉頭,出列鞠躬,說道。

“主君,如今正值亂世,天下群雌並起。各家強藩都在擴張軍備,磨刀霍霍。

您宅心仁厚,為保證出仕的姬武士能夠養活全家,創立斯波忠基金,臣下敬佩萬分。

只是。。凡事過猶不及,您待臣下過於寬仁了。

天朝有云,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白米飯,白蘿蔔,白豆腐,這等奢侈的吃食,是下層姬武士及其家眷應該去考慮的嗎?

生活簡樸,用心磨礪兵法,為主家盡忠職守,才是她們應該做的事。您的寬厚,可能會消磨她們的意志,讓她們不再像一個姬武士。

臣下懇請您三思啊,主君!”

尼子勝久說完,一眾姬武士紛紛出列,一齊鞠躬,表示支援尼子勝久。

石田三成很是尷尬。

她是斯波忠基金的負責人,是年金計劃的執行者,更是斯波忠基金坐大之後的受益者。按理說,她應該全力支援主君才對。

但尼子勝久這番話很有道理,讓她不方便反對。一眾高階武家的支援,更讓她不願得罪同僚。

於是,石田三成默默跟著伏地叩首,隨了大流。

義銀看眾姬一齊鞠躬懇請,面無表情。

斯波家臣團是義銀一手打造的,其中有愛慕者,有感恩者,有提拔者,從來沒出現過群起反對義銀決策的場面。

可這一次,她們卻是團結一致,希望義銀能夠讓步。

斯波忠基金的年金髮送,損害了高階武家的權力,削弱了斯波家的財力,大家已經是捏著鼻子勉強忍了。

要是再進一步鼓勵奢侈消費,會消磋磨斯波家姬武士的戰鬥意志。斯波領如果泛起奢靡之風,會讓家業在亂世中陷入不利的境地。

主君的異想天開,終於讓大家再也忍不住了,一齊反對主君的新政策。

義銀敲了敲身邊的案牘,說道。

“在你們心中,把姬武士當成了什麼?是爭權奪利的炮灰?還是隨意消耗的奴隸?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武家天下怎麼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當初的武家,是天皇與公家的門下走狗,看守莊園的奴,負責殺人的侍。

姬武士們一直在嘗試著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們試過與天皇子嗣臣降的源平血脈聯姻,她們試過融入公家,成為皇室公家的一份子。

結果呢?她們發現,天皇公卿,那些高貴的人,從來和她們就不是一路人,從來就沒有把她們當成過自己人。

成為公家一份子的平家,最終被源氏擊敗了,為什麼?因為她們背叛了自己的階級,背叛了自己的姐妹。

平清盛以為只要愛上囚籠,愛上鐐銬,平家就可以成為上等人。可悲啊可悲,作繭自縛而不知。

平家上位,是踏著武家階級的屍骸。不甘願繼續當奴隸的姬武士們,抬起源氏,打贏了源平合戰。

武家天下替代了天皇朝廷。姬武士們從一無所有,成為了天下的主人。”

義銀喘了口氣,看著下方的眾姬,嘆道。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下層的姬武士忙碌一生,她們得到了什麼?唯有飢餓和死亡。

地裡的糧食被當做軍需儲備起來,買武器,當軍糧,用於一次又一次戰爭消耗。

從八代將軍之亂開始,天下亂了一百多年。從源平合戰開始,姬武士們對攻了五百多年。

姬武士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以家業為重,不斷征戰,不斷內卷,直至死亡。

珍貴的糧食一點點都不捨得拿來吃,卻大方得消耗在戰事中。

為什麼?你們告訴我,這是什麼道理?有些人運氣好登上了車,卻忘了自己坐的車,是誰在推著。

姬武士們從天皇朝廷的奴隸,變成了高階武家的奴隸。

有許多高階武家,嘴上說著自己是姬武士,滿口武家義理,腦子裡卻從不把底下的姬武士當回事。

頭腦裡還裝著許多天皇公卿階級的髒東西,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姬武士,什麼是武家天下,什麼是武家的根本利益。”

義銀挺直了背脊,說道。

“尼子勝久,山中幸盛,尼子家敗落,尼子一黨淪為浪人的日子,你們還記得嗎?”

尼子勝久與山中幸盛伏地叩首,說道。

“臣下忘不了!”x2

“前田利益,當初在尾張國放浪不羈的傾奇者。

看不得武家大名貪婪征戰,生靈塗炭的你,拒絕為那些不義而戰的你,還懷揣著當年的初心嗎?”

前田利益神色激動道。

“我還是我!從沒有變過!”

“蒲生氏鄉,還記得你母親抱著你來到我的坐前,求我收留被家中內鬥波及的你嗎?”

蒲生氏鄉目中閃著淚光。

“臣下願永遠追隨主君,至死方休。”

“大谷吉繼,祖地大谷村之事還有印象嗎?那些難熬的日子還有記得嗎?”

大谷吉繼臉上滿是堅毅。

“君恩似海,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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