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家知進退,懂規矩,不敢覬覦神裔之尊貴,想著和義銀貼近關係,只求義女義子也算半個屁股吧。

對此,義銀倒也樂意。

由良家為首的利根川中游武家集團,雖然有些實力,但還沒有到能讓義銀正眼相看的地步。

可是軍事實力不足,不代表沒有政治價值。

武協這個關八州武家協調政治立場的平臺,就是從這些地方中小勢力中走出來的。

最早的武協,是協助武家義理促進會溝通中下層村落,落實慈善事業的溝通平臺。

以統戰眾,地方眾,兄弟會為溝通工具,之後還要加上留學斯波領的學生組織藍衣眾。

這些地方自發形成的團體是代表上中下層武家,加強溝通,減少摩擦,和睦發展經濟的政治目標。

義銀提出的政治綱領,是倡導和平發展的斯波新思想,他非常支援武協這種和睦共存的政治溝通平臺。

而武協的起點,就是從利根川中下游開始發展,由良成繁是武協中地方眾的積極份子,妙印僧是兄弟會的代表人物。

這對老夫妻的影響力不小,也有自知之明,始終配合義銀的政治目標,跟著拿點自家的政治好處。

義銀樂意與這個識相的武家集團保持友善關係,顯示自己關愛中下層的政治形象。

要知道,天下的糧食是有數的,斯波家吃得多,別家就一定會吃的少。

義銀不可能收買所有的武家,因為這個島國貧瘠的物質條件不允許啊!

他倡導發展經濟,根本上還是為了維護斯波家的統治。

義銀把和平發展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但也無法解決糧食不夠吃的現實。

所以,他是以神裔集團為核心,斯波編制為爪牙,構建自己的統治層。

再用外圍的關東侍所,武家義理促進會,武協等等組織,分一杯羹給率先投靠自己的武家集團。

這就是一場千金買馬骨的大戲,是畫給天下武家看的大餅。

讓所有武家都富裕起來,義銀做不到。但他可以假裝自己一直在努力,不是正在努力,就在努力的路上。

讓一部分武家先跟著斯波家富裕起來,再忽悠那些眼饞的後進武家賣力幹活。

回頭提拔幾個典型上來給大家看,只要你真心跟著斯波家走,斯波家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在這個缺乏物質的中古時代島國,生產力嚴重不足,人人有飯吃的目標是實現不了,但給所有人一個希望一個畫餅,還可以做到的。

神權嘛,本身就是宗教麻醉劑,既然物質生活無法保障,那就在精神上尋求寄託。

信斯波,得飽飯,哎們。

斯波燈塔永不滅,斯波領姬武士好吃好喝,也得在外圍拉幾個典型出來,證明跟著斯波家走就有肉吃是真事。

而由良家為首的這一集團,就是義銀選中的宣傳板。

等到這些跟隨斯波家的武家集團日子越來越好過,窮地方的武家自然會跑過來洗盤子,賺銀子,還會衝著自家的窮親戚大吼。

給斯波家當狗有什麼不好!

斯波神權也將在這些外圍武家集團的保駕護航中,越來越高大上,成為令天下武家仰望的存在。

義銀看著妙印僧,笑道。

“甲斐君聰穎過人,天香國色,上杉景虎是個有福的。

這件事,我親自與上杉殿下去說,絕不會委屈了甲斐君。”

妙印僧大喜,領著孩子伏地叩首,感激道。

“謝聖人大恩大德。”

義銀擺擺手,佯裝生氣道。

“都是我的義子義女,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

妙印僧笑得臉上褶子都堆起來了,眼睛都看不見了,一個勁點頭傻笑道。

“聖人說的是,一家人,嘿嘿,一家人呀。”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痛飲,關係又是近了一層。

———

臘月裡,山中寒風凜冽,遠勝山外。

就在義銀被金山城由良家熱情招待的同時,在西上野箕輪城貓冬的真田信繁,正要發脾氣。

居館之內,火盆只點了一個,君臣四人圍著火盆,正在說話。

一邊坐著真田信繁與她最信任的海野利一,另一邊是三好清海與三好伊三這對出了家的同族姐妹。

而真田信繁剛收的養女真田凜,在跑前跑後,給四人上熱水。

看了眼杯中漂浮的一根茶梗,三好清海微微一笑。

她知道真田信繁今日找自己來是興師問罪,但這個野猴子家督也是蠻有趣的,又是一盆火,又是茶梗水,這是要表演哭窮嗎?

海野利一隨手放下茶杯,看著真田信繁煞有其事抿了一口,滋滋有味,真是入戲頗深,如沐猴而冠一般,實在可笑。

真田信繁可不知道自己費腦子想出來的鴻門宴,在幾人眼中已經成了猴子戲,還在那裡長吁短嘆。

“連年戰事,這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清海大師,伊三大師,兩位勿怪。

不是我不想好好招待兩位,只是賬面上的錢糧越來越少,入不敷出呀。這大冬天的,我這位主上也是缺柴少茶,實在是沒有辦法。”

三好清海微微鞠躬,讚美道。

“主上勤儉,臣下佩服。”

真田信繁臉上抽了抽,三好伊三心裡想笑。

三好清海當年在近畿,是給三好長慶打下手,和松永久秀鬥智鬥勇,與斯波義銀對陣作戰,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真田信繁這點賣慘擺爛的揶揄,實在有些掉檔次,不值一提。

就連旁邊斟茶遞水伺候著的真田凜,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真田信繁惱怒看向養女凜。

“有什麼好笑的嗎?”

凜搖搖頭。

“養母恕罪,我忽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一時情難自抑,實在是非常抱歉。”

見凜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比自己演得還好,真田信繁臉上越發掛不住,乾脆挑明瞭話題。

“清海大師,這一年忙到頭,真田眾總算是收穫不小。

雖然各家死了不少人,但大家也不埋怨。聖人給足了撫卹與編制,大家心中只有感恩,心氣反而更齊。

只是這過日子嘛,總想著一天比一天好,明年我還有許多事務,好多地方需要用到錢糧。

可你倒好,自己砍自己一刀,白花花的銀子硬要往外推,實在讓我詫異。

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貸款你不要,借款份額你不出,相關的生意你一樣不做,全部往外推。

斯波織田之戰前,是你讓我和大藏長安搞好關係,保她當了一屆常務理事會非常任理事,懟死大熊朝秀那個王八蛋去。

現在事情辦成了,大藏長安投桃報李,想給我送些好處,讓我在武家義理促進會分一杯羹。你卻又堅持不收,一定要和她劃清距離。

你這樣做,我很為難呀。

塞我兜裡的錢糧都不拿,大藏長安也會懷疑我的心思,回頭要和我變生疏了。”

真田信繁一個山裡野猴子,就算斯波義銀願意另眼相看抬舉一把,給了一點資源,其實也有限。

她能在五六年間迅速做大,征服山中武家,打響真田眾天下第一兵的名頭,自然有她的真能耐。

真田信繁就是那種看似不學無術,但做人誠懇,推心置腹,願意給有才之士信任和舞臺的主上。

別看她做事荒唐,但厚顏無恥不要面子,聽勸又認慫,關鍵時刻頂得住壓力,願意給部眾分好處。

總而言之,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明武家領袖,卻是充滿魅力的姐妹帶頭人。

三好清海在真田信繁麾下做事很痛快,什麼事都是直來直去,近畿三好家最輝煌的時候,都不如真田眾這些姐妹團來得坦誠相待。

就因為如此,三好清海做事也是一板一眼,從不考慮真田信繁的面子,只看這件事對真田眾有害有益。

真田信繁懂個屁的經濟,領地發展經營的事幾乎是包給了三好姐妹倆,又有海野利一這個三無冷麵盯著要害,她也樂意當撒手掌櫃。

若是其他事被三好清海懟回來,真田信繁嘻嘻一笑就過去了。

可這一次,三好清海一言否決了與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合作,那可是好大一筆錢糧,是大藏長安投桃報李送給真田信繁的大禮包。

送上門的好處不要?真田眾自己也不富裕,真田信繁當然要問個明白,這才有了今日的裝窮訴苦。

面對真田信繁的賣慘,三好清海只是微微一笑,直接頂了回去。

“斯波織田一戰,的確讓真田眾賺夠了面子,拿夠了好處,但是代價也不小呀。

我們戰死了多少姐妹,付出了多少撫卹,主上您應該很清楚。

錢糧少了,可以想辦法再賺。但人死了,等待新的孩子長大,卻是一個漫長的時間。

真田眾舊血流盡,新血未生,主上明年又要大動干戈?您是想參與討伐東方之眾,再多拿下些地盤迴來?

可就算打下了新地盤,真田眾有人去佔據嗎?到最後還不是便宜了西上野內外那些所謂的盟友?”

真田信繁也知道自己做事是急功近利,但她心裡那一團火就是無法熄滅,如果這輩子不能努力草上聖人,自己和鹹魚又有什麼區別?

她勉強反駁道。

“清海大師說的有理,但我也是響應聖人的號召,討伐不義之徒。”

三好清海微笑看向侷促的真田信繁,說道。

“天下武家之中,願意全心全意為聖人赴湯蹈火的姬武士,主上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確實可貴。”

真田信繁撇撇嘴。

“忠君的本分罷了,我們現在也是斯波家臣,效忠聖人有何不妥?”

三好清海點點頭。

“效忠聖人自然是對的,就算是想為聖人誕下神裔,撫育神子,也是為臣忠貞的表現。

只可惜,放眼望去,能成為聖人入幕之賓的姬武士,無非就是斯波家的那幾位重臣,又或者是需要安撫拉攏的五十萬石以上強藩。

如此想來,西上野之地十萬石的確是不夠看,但就算在討伐不義的戰爭中多拿個幾萬石回來,也是於事無補。

不管是關東侍所,還是斯波家中,主上您這位新貴都是炙手可熱,但終究是少了些底蘊。

比親近,不如山中,島等臣,比實力,不如武田,上杉等藩,不上不下的新貴,上限已然到了。”

海野利一抬頭細細看了眼三好清海,一旁的三好伊三更是神色駭然,兩人都沒想到,三好清海竟然直接挑明瞭真田信繁的心事。

真田信繁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原本還在裝作忠君愛義的她,臉皮都被三好清海當眾撕了下來,掰開一看,裡面清清楚楚只寫著四個大字,想草聖人。

我真田信繁不要面子啊!你當眾說出來幹嘛!

她冷哼一聲,說道。

“我是找你談武家義理促進會那檔子錢糧的買賣,你和我東拉西扯什麼呢,莫名其妙!”

真田信繁想要轉移話題,三好清海卻是不放過她,徑直說道。

“難道我想錯了?

主上看重錢糧,想要多籌軍資,難道不是為了成就神裔,而是貪婪能多幾萬石新領?

如若主上覺得我想錯了,想歪了,那我立即向您道歉,從此不再胡思亂想!”

真田信繁苦著臉,她沒想到三好清海會如此咄咄逼人。她遲疑半晌,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承認道。

“清海大師說的不錯,我就是想為聖人生孩子,我就是想成就神裔真田家的地位。”

三好清海一臉欣慰,鞠躬道。

“臣下出言不遜,懇請主上恕罪。主上志向高遠,心懷坦蕩,臣下佩服。

心存大志,能夠認清自己的目標,坦白告知我等臣子,君臣同心同德,一起去實現,能在您麾下侍奉,是我的福氣呀。”

真田信繁撇撇嘴,看向身邊的海野利一。

得,先給一棍子,再給一紅棗,三好清海現在怎麼和海野利一的進言方式一模一樣呢?

難道下面這些臣子都已經摸清了自己的脾氣,總是能把自己拿捏到沒有脾氣?

真田信繁有氣無力道。

“清海大師,您有話直說吧。

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我爬得太快,已經到了聖人可以接受的極限範圍。

就像你說的,比起那些親信,比起那些強藩,我是高不成低不就,橫在中間,沒戲。”

三好清海搖頭道。

“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您已經不能繼續往上再爬,但不代表別人不能跌下來呀。上面的位置就那麼幾個,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

我倒是覺得您現在的位置剛剛好,只要在自己的地盤好好幹,就不會錯。但別人爬得高,被浪頭推著走,想不犯錯都難呀。”

真田信繁一愣,追問道。

“清海大師,何出此言?”

三好清海冷笑道。

“錢糧迷人眼,說不定有一天,聖人還得找你幫忙搭手,來收拾整個爛攤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