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現實的無奈搞得一肚子火,義銀雙手抓著立華奏的銀髮,竭力向她傾訴自己的鬱悶。

等話說完了,怒火清空了,腦子也跟著清明,猶如賢者附身,人又變得客觀智慧起來。

見立華奏扒拉小嘴似乎有些勉強,義銀親暱得捏了捏她的臉頰。

二十多天忙碌,積累的疲憊過多,早上喝碗松茸粥補補元氣的確很好,但二十多天,這粥熬得有些厚實濃稠,喝起來塞嗓子。

但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飯一定要吃好,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立華奏自然明白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再勉強也會把粥喝得乾乾淨淨,不會浪費糧食。

一日休整,轉瞬而逝。

翌日,義銀便帶領國府臺城的北條軍北上,前往小金城。

霧影才藏已經探明敵情,佐竹義重回返之後,立即拔營撤退,東方之眾各家來不及興師問罪,便手忙腳亂跟著退卻,唯恐落在後面。

佐竹義重是向東北退卻,這一退至少退出三十里,在神田山才停下,再退就要退回常陸國境內了。

東方之眾各家被佐竹義重的突然退兵嚇得半死,各家不敢怠慢,跟著退到神田山安營紮寨,這才騰出手來,一起找佐竹義重理論。

義銀不知道她們會怎麼談,又能談出什麼結果,但至少江戶川流域的阻礙已經完全被打通。

北方關宿城的島勝猛一接到敵軍撤退,聖人北上小金城的訊息,立即帶隊南下,自己騎馬擔當先鋒,幾乎與義銀同時抵達小金城。

也是在這兩日,北條家新動員的軍勢東進,之前已經抵達江戶城的先鋒,這會兒也正在渡過江戶川,抵進小金城。

而北條幻庵已經提前過河,騎馬到小金城覲見聖人。

北條軍勢再度動員,總兵力超過兩萬,幾乎是精銳盡出,每日的人吃馬嚼可不是小數字。

之後是打是和,總要有個章程,北條大軍出門可是在燒錢,還是替別人忙活著燒錢,北條幻庵怎麼能不急?

———

小金城外的北條本陣,大道寺盛昌將風塵僕僕的北條幻庵引入本陣,兩人分坐在馬紮上。

北條幻庵喝了一杯茶,用旗本奉上的溼巾擦了擦臉,然後問道。

“大道寺大人,現在前線的情況如何?”

大道寺盛昌苦笑道。

“這仗多半是打完了,我家算是白白動員了一場。

佐竹義重比想象中更狠絕,她親自跑到國府臺城下跪了一夜,清晨被聖人接見,也不知道談了一些什麼,聖人竟然偏袒起她。”

北條幻庵感嘆道。

“沒想到這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只是二十餘天就虎頭蛇尾要消散了,聖人真乃神人是也。”

大道寺盛昌煩惱道。

“聖人乃是毘沙門天降臨,自是神人無疑。

但我現在擔心的是聖人聽信了佐竹義重的讒言,會限制關東侍所對東方之眾的懲處。”

北條幻庵微笑道。

“聽你的意思,聖人沒有乾綱獨斷,而是選擇讓關東侍所大評議來決議,這是聖人放權給我們的大好事。”

大道寺盛昌嘆道。

“你說的倒是簡單,但聖人是要讓東方之眾重返大評議,讓她們也參與決議。

我們好不容易聯合各家把東方之眾排斥出關東侍所,如今還要把她們接納回來,再一起決議她們有沒有罪。

你說說,世上哪有堂上官自己判自己的道理?東方之眾難道能在評議中判處自己罪無可恕,剝奪所有領地?

我北條家廢了這麼大功夫,出錢出力,如今還拉出二萬精銳幫聖人平息了這場叛亂。

到頭來我們能不能從中拿到好處,還得看東方之眾自己判自己有多大的罪過,這事豈不可笑?

我嘗試說服過聖人,反而引來聖人雷霆大怒,也不知聖人會不會記恨在心,更不利於我北條家。”

北條幻庵哈哈一笑,指著大道寺盛昌說道。

“你呀,真是越活越糊塗。

這場叛亂是我們北條家幫聖人平息的嗎?北條家有什麼資格居功自傲?

義軍是聖人召集的,硬仗是聖人自己打的,北條家初戰不利,少壯派那些丫頭差點被迫切腹謝罪。

若是北條康成她們幾個真的切腹了,你要如何面對玉繩北條等一門眾的苛責?

聖人幫少壯派那些丫頭將功補過,也是彌合了我北條家的分歧,維護了家中的團結。

這一仗不是我們幫聖人,是聖人在幫我們,你說呢?”

大道寺盛昌一時氣結,看向北條幻庵,沒好氣說道。

“道理都讓你說完了,反倒全是我的錯?

罷了罷了,如今北條康成,北條康種那些丫頭,一個個將聖人奉若神明,我看你日後怎麼頭疼!”

北條幻庵坦然道。

“管不了了,隨她們去吧。”

見北條幻庵如此不上心,大道寺盛昌反而急了。

“北條家四代勵精圖治,方有今日之基業,你可是初代之女,北條一門眾之首,你還真不管了?

我還沒問你呢,為何家中忽然全力動員,南武藏眾,相模眾,伊豆眾傾巢而出,這是要做什麼?

就算家督一時糊塗,意氣用事,你和家臣團為何不勸誡,還要跟著胡鬧!

這次動員消耗巨大,準備征伐房總半島而籌備的軍需,都被消耗在了這裡,你就不心疼嗎?”

北條幻庵苦笑道。

“心疼又能如何?我還能擰得過家督?萬一惹得家督不忿,有個頭疼腦熱,上吐下瀉,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大道寺盛昌皺眉問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北條幻庵也不賣關子。

“家督有了。”

“有了?有什麼了?”

“身懷神種,孕育神裔。”

大道寺盛昌一下子從馬紮上蹦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北條幻庵。

“有。。有了?這麼快嗎?”

北條幻庵點點頭,無奈道。

“家督自從懷孕,就是身體不適精神焦躁,我離開小田原城之時,已經是越來越不好伺候,家臣團上下沒人敢忤逆她。

這次精銳出陣,我還擔心聖人把握北條權柄太深,好在戰事已經平息,總算是讓我鬆了一口氣。”

北條幻庵這會兒還在慶幸,北條氏政是要把北條家的精銳軍權讓聖人握一握。

以聖人百戰百勝的架勢,北條精銳一旦在他麾下作戰,必然攻無不克,戰果累累,回頭這些戰功兌現恩賞,北條軍只會感謝聖人。

北條家的獨立性,也會因為軍方和聖人的關係密切,大大削弱。

現在的情況還好,大軍未到,戰事就結束了,崇拜親近聖人的也只有北條少壯派,已經給了北條家很大的迴旋餘地。

至於北條氏政這位家督,她懷孕她牛b,誰敢在這時候頂撞她?

不小心把孕婦氣出個好歹,北條家辛辛苦苦用大片領地換回來的神種萬一沒了,這個罪過誰能承受得了?

大道寺盛昌這會兒總算明白了北條幻庵的為難,忍不住搖頭。

這路都是北條家臣團自己選的,她們既然選了讓北條氏政去爬聖人的聖榻,就必須接受今日的後果。

隨著北條氏政懷孕,原本還有些不確定的未來,終於漸漸向融入斯波神權這條路線固定了。

北條幻庵不是沒能力限制北條氏政,但就算一時成功限制住了,又能如何?

北條家還走不走斯波路線?北條氏政腹中神裔是不是北條家未來的統治者?

只要北條家臣團自己確定的戰略大方向不改變,那麼北條幻庵和大道寺盛昌就必須跟著北條氏政的指揮棒轉,她們別無選擇。

權力的本質是自下而上的認同,整個北條家都已經形成了跟著斯波家混飯吃的共識,北條氏政捏著腹中神裔這張王炸,誰人能擋?

北條家是關東外來戶,能夠紮根關東四代,越做越大,最大的原因就是內部團結,顧全大局。

北條幻庵與大道寺盛昌的確有能力對抗北條氏政,但她們絕對不會這麼做。

維護家督的尊嚴,維護家督腹中神裔的繼承權,保證北條家能在斯波神權體系中獲取更多利益,才是這些老人必須做的。

她們的無奈退讓,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熱愛。

濫用權力,未必是真豪傑。懂得取捨剋制,才是成熟的老忠臣。

大道寺盛昌苦澀一笑。

“如此說來,倒是我過慮了,我那幾句引起聖人反感的話,無傷大局,害不了北條家。”

北條幻庵笑道。

“不錯,北條家今非昔比,些許牢騷,聖人以後都不會在意。

我這次替大軍打前站,一來是奉家督之命,向聖人轉交北條軍上下的指揮權,二來,也是向聖人報喜,讓他知曉我北條家有了神裔。

家督懷上了新的神裔,北條家這次又出兵出力,敢於擔當,忠心不二。所以,北條家昔日揹負的罪孽,也該是時候煙消雲散了。

上杉家,武田家,在北條家面前不再是高人一等。

她們為聖人立下的功勳,北條家也有。她們為聖人生了孩子,北條家也可以生!”

大道寺盛昌默默點頭,說道。

“聖人剛才進了城,晚些時候便會召開軍議,到時候,你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