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謙信毅然出陣,遠在江戶城的義銀雖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但已經隱隱有些不安。

這次他迴歸關東,上杉謙信無一刻不在吃癟。

不管是答應武田信玄的常陸攻略,還是睡了北條氏政,都是提升武田北條兩家在關東侍所的實際地位,讓上杉謙信倍感威脅。

上杉謙信雖然也有反擊,用孩子和眼淚把義銀逼得遠走下總國古河城,規避了新春的關東侍所大評議。

但因為突如其來的東方之眾大叛亂,上杉謙信蓄謀已久的反擊打了一個空,被迫擱置。

然後就是北條氏政與島勝猛懷孕,義銀為了替兩人考慮,詢問上杉謙信是否能把臨時大評議的放在江戶城舉行,以免孕婦旅途勞頓。

寫信之前,義銀就擔心上杉謙信會發飆,那女人的性子,義銀太瞭解了,從來都不懂什麼叫做忍氣吞聲。

但考慮到兩個孕婦的實際情況,義銀還是硬著頭皮寫了這封信,與上杉謙信好好商量。

結果呢?也算是不出意料。

江戶這個地名出現的很晚,大概在三百年前,最早是出現在鎌倉幕府的官編史書吾妻鏡。

江戶的本意,就是江河的出海口,也就是荒川的出海口。

一百年前,扇谷上杉家宰,太田先祖在荒川下游的江戶建城。

江戶城與荒川中游的河越城遙相呼應,構成扇谷上杉家防禦古河領關東將軍的河川防線。

現在的江戶城經過一百年的發展,已經成為江戶灣的核心港口城市,城下町發展迅速。

城南的品川湊,自古就是武藏國府的外港區,再加上淺草的江戶湊,後世橫濱所在的神奈川湊,形成了江戶灣最繁榮的三大港口。

此時的關東,還沒有可以與京都大阪媲美的繁華都市,但把居城搬遷到江戶城的島勝猛,已經隱隱有了建設關東第一大城市的野心。

因為江戶城的地理條件實在是很不錯,經歷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關東無戰事等政治經濟活動之後,江戶城的發展優勢更加明顯。

江戶城最大的缺點是四通八達,也就是說容易受到軍事攻擊。

這在亂世,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北條家堅持發展小田原城,就因為背靠八幡山,有利於防守。

可到了和平時期,四通八達就不再是缺點,而是巨大的優勢。

不管是荒川,品川,還是江戶川,江戶灣,江戶皆通,形成水運海運樞紐的便利,再加上關八州核心區的平原陸地也便於騎馬步行。

只要江戶城的經濟走上正軌,斯波領對於周遭武家領地形成虹吸效應,就能吸引關八州的大量人才資金,替江戶城的發展添磚加瓦。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和平。

唯有和平時期,才是江戶城這種不利於防守的經濟型城市,尋求發展的最佳視窗期。

島勝猛敢於遷移居城到江戶城,就是看好斯波家在關八州的絕對優勢地位,關東的亂世就快要結束了,之後將是比拼經濟的時代。

這些天,島勝猛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她的腹中,所愛之人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在她的身邊,所愛之人時時刻刻小心翼翼陪伴著她。

時光如果能夠凝滯,永遠停留在此刻,這將是多麼美好的事呀。

只可惜,現實永遠是不盡如人意,片刻美好的背後,總會引發新的問題,帶來新的煩惱。

臨時大評議在江戶城舉行,這個建議不是島勝猛提出的,也不是北條氏政提出的,但她們兩個卻是最大的受益者。

當年,北條氏康與上杉謙信爭奪關東體系的主導權。

在聖人的幫助下,上杉謙信最終勝出,北條氏康被迫棄子認輸,承認上杉謙信的關東管領。

至此,上杉謙信作為聖人之下二號人物的政治地位獨一無二。

但北條家從來沒有放棄過把上杉家拉下馬的想法,臣服聖人沒有問題,但上杉家憑什麼壓北條家一頭?

把關東侍所的政廳從御館剝離,削弱上杉家的政治地位,就是北條家的政治目標。

北條氏政一邊養胎,一邊關注貸款對口幫扶的政策,沒有精力再去管其他事。

這次臨時大評議的想法,是北條幻庵在背後搗鬼,由幾家親近北條家的統戰眾向聖人建議的結果。

表面上看,這是統戰眾的個人行為,但如果沒有背後推手,誰會冒著得罪上杉家的風險胡亂說話?

島勝猛知道這件事,但她保持沉默,因為她也希望臨時大評議在江戶城舉行,幫自己抬一抬人氣。

關東斯波領剛才兼併東武藏之地,百廢待興,島勝猛必須抓住每一個發展機遇,被北條家利用一下也無礙,反正自己不吃虧。

在北條家與島家的無聲默契之下,這個皮球被踢到義銀腳下,義銀自然知道更改會址的事會引起上杉謙信的憤怒。

但回頭看看兩個每日孕吐難受,卻還在堅持為斯波事業奮鬥的自家女人,義銀又怎麼狠得下心拒絕這個提議呢?

發出信件詢問之後,義銀就忐忑等待上杉謙信的回信,琢磨著如何安撫這位剛烈女人的情緒。

畢竟,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媽,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厚此薄彼,傷了心,傷了情。

看著前來江戶城送信的直江兼續,義銀抖了抖手中的回信,嘆了一聲,問道。

“上杉殿下已經出發去越中了?”

直江兼續苦著臉,鞠躬道。

“當日,殿下接到信件之後就寫了回信,命我立即出發,前來江戶城送信,關於出兵事務,我並不太清楚。

但據我所知,按照直江津配給的軍需,殿下應該是三日出發,大軍七日開拔。

這會兒,殿下應該進入了越中境內,甚至可能已經到了富士城,與神保長職殿下會見。”

義銀看了眼尷尬的直江兼續,無奈搖搖頭。

在上杉家中,直江景綱與直江兼續婆媳是親斯波派,她們控制的直江津與斯波家關係最好,利益也最緊密。

上杉謙信派直江兼續前來送信,說明她沒有和義銀撕破臉的想法,這女人很明白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故意給她難堪。

而她的應對辦法,非常符合她一貫的作風,讓義銀喜憂參半。

織田信長不老實,揣著明白裝糊塗,硬要在北陸道摸一把詐胡,想要看看關東的反應。

義銀將關東視為自留地,當然不希望織田勢力滲透關東。

伏見城協商體系剛剛建立,織田信長就裝傻充愣,越界試探,這是欺負義銀脾氣好,太得寸進尺。

上杉謙信一邊被關東這邊政治暗算,一邊又被織田信長那邊軍事輕視,以她的暴脾氣,自然是提刀上陣,一力降十會。

義銀見上杉謙信已經明事理得同意臨時大評議在江戶城舉行,但又不參與會議,維護自己的尊嚴,心裡其實是滿意的。

但上杉謙信在關東軟中帶硬,對織田信長卻是硬上加硬的做法,又讓義銀有些擔心。

柴田勝家的兵力不足,對局勢缺乏正確的認識。

如果她在大意之下被上杉謙信打得滿地找牙,導致織田家顏面掃地,會不會讓面子上掛不住的織田信長髮飆?

如果織田信長動了真怒,動員全力和上杉謙信在北陸道認真打起來,這可不得了。

別說兩人勝負如何,北陸道商路本身也承受不起這個戰爭代價。

而義銀作為斡旋者,更不想被迫在關東近畿兩邊選邊站,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最好別發生。

安撫了直江兼續幾句,讓她自個兒先回去,義銀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屏風之後,島勝猛走了出來,跪地鞠躬道。

“是我給聖人添麻煩了,如果我能放下私心,早些站出來阻止那些人胡鬧,就不會引發上杉殿下暴怒,惹來這場意外戰事。”

義銀一把扶起島勝猛,順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引得她臉上一紅。

小心扶著島勝猛坐好,義銀嘆道。

“你是為了關東斯波領的發展考慮,北陸道起了戰端與你何干?

再者,就算沒有人出來說話,我也不捨得你長途跋涉,看看你這些天都吐成什麼樣子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再去翻越後山脈呢?”

島勝猛害臊得撥開義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低聲反問道。

“您也不忍心北條殿下去翻山越嶺吧?”

義銀搖搖頭,女人太多就是麻煩,自己隨便說句話都會被人找茬懟回來,算了,不和孕婦計較。

他柔聲岔開話題。

“上杉殿下此去越中,也不算壞事。織田家想要把手伸進關東,就得及時給一個深刻的教訓。

捱了打知道痛,織田殿下才不會一錯再錯,好了傷疤忘了疼,下次又來胡亂伸手。

只是。。這仗如果打出了真火,織田家與上杉家鬧成不死不休,那就是很大的麻煩,還是得防範於未然。”

島勝猛知道自己剛才忍不住鬧小性子讓義銀為難了,不禁揉了揉太陽穴,自從懷了身孕,情緒總是控制不住,下意識就脫口而出。

她順著義銀的話頭,轉移開話題說道。

“那聖人準備如何防範織田家與上杉家之間可能出現的失控?”

義銀嘆道。

“養了這麼多人,建立這麼多部門,如果還不能替我分憂,豈不是都白養了?

近畿有伏見城協商體系,專用於與織田家的合作協調。

這次是織田殿下自己主動挑起事端,怨不得上杉殿下反擊兇狠。

我馬上給明智光秀寫信,讓她必須保證柴田勝家敗了之後,織田家後續不會再反擊。

你一拳,我一拳,你來我往一定會鬧出大事,只要一方願意先停下來,那事情就好辦了。”

島勝猛忍不住噗嗤一笑,惹來義銀莫名的目光。

“你笑什麼?”

“我笑聖人也會怕呀。”

“我怕什麼?”

“您若是不怕,為何不自己拉住上杉殿下?硬是把任務強壓給明智光秀,讓她攔住織田殿下反擊。

您也應該猜到了,上杉殿下含怒出擊,柴田勝家毫無準備,這一仗織田軍多半會敗得很慘。

暴怒的織田殿下哪裡是容易攔下的,你這是給明智光秀出了一個難題。”

義銀被島勝猛揭開了私心,尷尬一笑。

“上杉殿下呀。。最近都不太順,如果不讓她發洩一番,回頭又要找我麻煩,我也頭疼,就當她去散散心吧。

至於明智光秀,她揹著我自作主張的事沒少幹,總給我找麻煩,這次我也給她添點麻煩,這叫禮尚往來,你懂嗎?”

島勝猛捂著嘴,身姿微顫,真是笑不動了。

“是是是,您說的都對。”

義銀無奈一嘆。

都是自己的女人,想一碗水端平可太難了,他也很絕望呀。

死道友不死貧道,讓上杉謙信在北陸道洩洩火,免得一肚子火衝著自己來,就算柴田勝家倒黴吧。

至於明智光秀,這腹黑狐狸平日裡沒少給自己添堵,這擦屁股的事就交給她,義銀才不會可憐她,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

看了眼笑不動的島勝猛,義銀無奈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女人多了,真的很麻煩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