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回返古河城,妙印僧等男子軍隨從,不久,由良國繁,長尾顯長,成田氏長三位女兒輩也帶兵從關宿城趕來匯合。

在越後御館參與新春大評議的由良成繁,長尾當長,成田長泰,她們接到訊息趕來已經晚了,快馬加鞭回到領地,才得知家中變故。

三個女兒都是蠢貨,在叛亂面前猶豫不決,接到聖人書信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起兵,逼得妙印僧不得不組建男子軍出征,為聖人而戰。

等由良成繁這三家家督騎馬趕到古河城,由良國繁這三個小輩自然是在門廊外罰跪,妙印僧被請上主位,三位家督心甘情願陪席。

此事說來也是好險,三家家督在大評議開會,三個少主在家主持家務,竟然一個比一個豬腦子。

要不是妙印僧果斷行動,真等聖人脫困,三家豈不是尷尬到死。

三家之中,由良成繁與長尾當長關係更深。

由良成繁以長女由良國繁繼承家業,過繼次女給長尾當長,改苗字長尾顯長,繼承足利城長尾家。

成田長泰的關係疏遠了一點,原本由良成繁把兒子繁君嫁給成田長泰的女兒成田氏長,兩家聯姻聯手,合作愉快。

可成田家臣團竟然想要讓成田氏長與繁君和離,轉投勢力更大的北條家,搞得兩家的關係生分了。

更尷尬的是,北條家被聖人一陣爆錘,上升勢頭嚴重受挫。反倒是金山城由良家與聖人關係親密,竟然隱隱混成了關八州中部一霸。

繁君之子更是被聖人青睞,收為義子,讓忍城成田家不敢亂來。

成田長泰乾脆在家中力排眾議,重新向由良成繁靠攏,兩家的關係又再度親密起來。

不管三家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現在由良家顯然佔了主導地位,成了三家的帶頭人。

這一地位其實就來自由良家與聖人的親密關係,維護與聖人的友誼是由良家必須堅持的政治正確。

可這麼重要的事,三家三個女兒竟然都看不懂,差點搞砸了。妙印僧率丈夫們出征,男子軍死傷過半,總算是保住了聖人的好感。

就算外面武家笑話由良家的姬武士還不如男兒厲害,但也好過聖人心灰意冷,對由良家不再眷顧。

所以,妙印僧可以坐在三位家督之上,三個當家的是真心感激他的果斷,而那三個愚蠢的女兒就只配跪在外面,跪著聽話。

另外,在場最靚的仔就是繁君之子甲斐君。

在這場戰事之中,由良成繁最大的驚喜就是這個外孫,因為他的驍勇善戰讓聖人更加寵愛,甚至加恩關宿城兩萬石。

真說起權力地位,甲斐君已經有資格與三位家督平起平坐,高於跪在廊外的三位少主,因為大家都是幾萬石領地的關東大名身份。

武家重禮,不允許亂了秩序,所以此刻甲斐君坐在僅次於三家家督之下的席位,地位可見一斑。

這裡是古河城下町的一處院子,是由良家在這裡的商隊據點。這次戰事方歇,家督到來,自然要清理出來給主家休息居住。

三家家督剛才趕來,就命令三位少主跪在廊外,然後拉著妙印僧瞭解情況,談起事情。

這一談,就從上午說到下午。

妙印僧到底是個男人,骨子裡還是心疼女兒的,看外面三個女兒輩已經遭了半天的罪,終於忍不住說道。

“罰也罰夠了,就讓她們都進來吧,話說得我口乾舌燥,為了讓她們能在外面聽得清,這嗓子都喊累喊啞了。”

由良成繁哼了一聲,就知道自己的丈夫這是在心疼女兒,所以說嘛,慈父多敗女,管教不好了。

妙印僧也不怕妻子生氣,雙眼直直瞅著她。

夫妻兩個都是狠人,在同一屋簷下生活,日常可是沒少吵架,吵到妙印僧都出家了,誰怕誰呢?哼給誰聽呢?

長尾當長出來打圓場,喊道。

“你們三個都進來吧!坐在下首好好聽著,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麼蠢事!”

長尾當長實力厚,面子大,由良成繁只得默許,看著三個傻瓜一樣的女兒輩進屋行禮,乖乖坐在下首不敢抬頭。

一想到各家的家業蒸蒸日上,最後卻要交到這幾個蠢貨手裡,由良成繁就覺得胸悶。

但她又能怎麼辦呢?再混賬也那是親生的!

再看了眼甲斐君,感嘆他為什麼不是個女兒身,由良成繁便收回注意力,問道。

“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妙印僧硬邦邦回了一句。

“說到朝君,你這記性越來越差,真是老了。

朝君從結城城回來了,結城家這次的反應有點慢,擔心事後被聖人追責,求我們幫忙疏通一下。

畢竟,簗田晴助的關宿城都沒了,結城家自然害怕。”

由良成繁自動略過丈夫頂自己的那一句話,說道。

“簗田晴助自有取死之道,收錢收到不顧聖人安危,請聖人春遊古河,被佐竹義重狠狠坑了進去,那是她自己傻。

關宿城如此重要的城池,竟然被佐竹義重一鼓而下,斷了義軍南下支援聖人的通道,差點毀了聖人的戰事佈局,何其失智。

像簗田晴助這樣的人,如果聖人都不肯下狠手去收拾,這關八州以後真就沒法管了。

至於結城家那邊,以男子軍這次的功績,妙印你去與聖人求個情,聖人能不給你面子?

畢竟結城家的確是站在聖人這邊,沒有與叛軍同流合汙,只是反應慢了點,聖人連那些叛軍都不想重罰,又怎麼會為難結城家呢?”

妙印僧微微點頭,覺得由良成繁說的在理。

此時,成田長泰插嘴道。

“聖人仁厚,叛軍肆虐下總國,危及聖駕,如此大惡都不忍重罰,甚至還要為東方之眾開脫。

這事,實在讓人看不明白。”

忍城成田家這些年總是站錯隊,成田長泰都有些不自信了。

當年上杉謙信與斯波義銀聯手南下,進行關東攻略,在佐野領一戰擊潰北條軍,一路打到相模國,圍困小田原城。

成田長泰那時候可是積極跟隨聯軍出征,參與攻打北條家的。

結果在鎌倉的鶴岡八幡宮,上杉謙信繼承關東管領的儀式上。

不知成田家特許免禮的上杉謙信,以為成田長泰坐在馬上直視自己很是失禮,勃然大怒,竟然在大庭廣眾抽了成田長泰一頓。

成田長泰不忍受辱,擅自脫離聯軍迴歸本領。

誰知道北條幻庵早就在暗中慫恿各家撤兵,大家見成田長泰當了出頭鳥,跟著一鬨而散,導致關東攻略半途而廢。

好在關鍵時刻,斯波義銀在八幡宮大顯神蹟,以自己的御旗交換八幡太孃的御白旗,穩住了局面。

神蹟之後,撤軍的各家惶恐,又紛紛跪倒在迴歸的上杉斯波聯軍面前,成田長泰也不例外。

雖然大家一起演了一場冰釋前嫌的政治戲碼,但上杉謙信與成田長泰之間的齟齬已經難以洗清。

上杉謙信利用斯波義銀離開關東的當口,擅自發動新一輪攻勢,結果戰敗下總國,被北條氏康打了一個漂亮反撲,北條家捲土重來。

忍城的成田長泰又一次脫離上杉家管轄,在武藏國保持中立,在上杉家與北條家之間反覆橫跳,甚至隱隱更親近北條家。

可好景不長,斯波義銀迴歸關東,與金山城由良家的妙印僧交好,利用當地兄弟會渠道南下利根川中下游二百多村,實地考察。

最終,武家義理促進會成立,為關八州中下層武家謀福利,關東侍所再次穩住局面,壓住北條家。

如今,上杉家與北條家已經在關東侍所的政治框架之下手牽手。

別看上杉謙信與北條氏政因為私人感情,相互瞧不順眼,但同為三強藩的兩家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有著共同利益,例如攻伐東方之眾。

上杉家與北條家都能聯起手來合作,在雙方之間騎牆的成田長泰就特別尷尬。

這人嘛,不怕一次站錯隊,就怕次次站錯隊,再大的家業也不夠這樣禍禍的。

眼看由良家蒸蒸日上,成田家被迫向這家姻親靠攏,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所以由良成繁一提起聖人不願重責叛軍,成田長泰就有些緊張,關東侍所這潭水越來越混,越發看不懂了,唯恐自己這次又站錯隊。

長尾當長嘆道。

“這事看似複雜,其實也很簡單。

東方之眾經過這次慘敗,對聖人已然是徹底喪膽,再難提起反抗之意,只有恭順之心。

她們不再是聖人的威脅,反倒是咄咄逼人的關東侍所吃相太難看了,讓聖人起了反感。

這關八州已經落入聖人之手,聖人不希望看到矛盾激化,更不希望看到關東侍所再次把東方之眾逼得狗急跳牆。

這次叛亂雖然平息,但關東四國的實力其實沒有被消耗掉多少。

裡見義弘死了一點人就潰敗,佐竹義重甚至沒有與聖人面對面打上一場就低頭降服了,東方之眾各家實力尚存。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因為東方之眾趕在春耕農忙發動突襲,今年的秋收肯定要減產。

下總國因為這場戰亂,春耕更是被攪和完了,搞不好還會絕收。

東方四國加上下總國,如果這五國一起在秋後陷入大饑荒,就太可怕了。

聖人現在顧不上追究東方之眾的罪責,他最擔心的是秋後的饑荒會引發新一輪大亂。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東方之眾實力不損,關東侍所如果逼人太甚,只怕秋後。。

聖人現在根本沒興趣談對錯,更不想談如何懲處東方之眾,聖人要的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

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讓東方四國在秋後有飯吃,就算半飢不飽,也好過陷入全面的大饑荒。

對口幫扶之策勢在必行,關於這一點,聖人絕不會讓步。

但武田上杉北條甚至是我們,都沒有義務去管東方四國的饑荒,這是她們自找的,與我們何干?

就算上杉殿下與武田殿下願意妥協,她們也無法說服家臣團認可這個所謂的對口幫扶。

再者,關東侍所其他各家現在都是以三強藩為風向標,三強藩如果不能為大家說公道話,大家為什麼還要跟從三強藩行事?

如果三強藩頂不住壓力,那麼威望一旦被打擊削弱,再想建立起來可就難了。

上杉殿下與武田殿下也是騎在虎背上,她們沒法向聖人妥協。”

說著說著,長尾當長忍不住一嘆,真麻煩呀。

對口幫扶這件事不是說誰對誰錯,而是誰都沒法讓步,這個死結難解,不知道聖人會如何解開。

站在長尾當長的立場,她是不希望聖人與上杉謙信鬧得太難看。

成田長泰得罪過上杉謙信,但長尾當長可是上杉謙信最看重的關八州家臣。

足利城長尾家,總社白井長尾家,越後長尾家,乃是長尾一門的三個分支。

足利城長尾家是最早的山內上杉家宰,地位很高,所以才能佔據足利家苗字為名的足利城。

之後,總社白井長尾家崛起,取代足利城長尾家成為山內上杉家宰,後來居上。

但隨著山內上杉家被北條家攻滅,總社白井兩家長尾也跟著衰敗了下來,如今只是上杉謙信的小跟班。

至於越後長尾家,以前是侍奉越後守護上杉一系,分為古志,上田,府中三支長尾。

之後,府中長尾家以下克上,奪取了越後國,幹下這事的就是上杉謙信的母親。

府中長尾家是上杉謙信的本家,但在她繼承山內上杉家之後,府中長尾家理論上已經絕嗣,化為新的上杉家。

上杉謙信繼承了山內上杉家,自然也繼承了山內上杉家的名分,總社白井長尾,足利城長尾都是山內上杉家臣,也就成了她的家臣。

長尾當長是這一代足利城長尾家督,是有名的山內上杉家忠臣。

在前代上杉憲政的勸說下,長尾當長選擇效忠上杉謙信,幫助越後大軍穿越足尾山地,在佐野領與北條家展開合戰而大勝。

長尾當長這位長尾親族不但忠心可靠,能力還很強,自然受到上杉謙信的青睞信重。

在攻滅館林城赤井家之後,上杉謙信便把館林城這座重鎮交給長尾當長打理,讓足利城長尾家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長尾當長身兼足利城與館林城兩座要地,和上杉家親近,自然擔憂上杉謙信與聖人的關係會因為對口幫扶而鬧出不愉快。

足利城長尾家這些年風頭很勁,就是因為背靠上杉謙信。

雖然長尾當長與由良成繁聯姻抱團,但這不代表她不想維持好與上杉家的良好關係,這年頭誰不想多留一條路走。

成田長泰與上杉家交惡,長尾當長與上杉家親近。

而坐在主位上的妙印僧出身館林城赤井家,就是被上杉謙信強壓滅掉的赤井家,他自然厭惡上杉謙信,親近聖人。

再加上那個和北條家交好的下總國結城家,由良成繁用聯姻構建的堅固聯盟,其實也不太堅固吧?

由良成繁心中一嘆。

聖人與關東侍所必須維持和睦,統一共識,否則由良家的聯姻網就會跟著亂掉,各為其主,不好聯合呀。

其實,關八州各地的武家都是一樣,大家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誰和誰打起來,都會像骨牌效應一樣,一個個被牽扯出來拖下水。

最好的政治選擇,還是聖人所說的,和平發展,團結共處,穩定壓倒一切。

聖人就是聖人,高瞻遠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