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的生活成本,直接關係到武田家在甲斐信濃兩國的統治穩固與否。

信濃國內的物價飆升,武田信玄在甲斐國中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物價有什麼變化,這讓她瞬間明白過來,是誰在揹著自己從中牟利。

東海道商路的分銷市場在駿河國,沿途的三河,遠江,駿河三國,就是商路的核心段,這三國以前都是今川家領地。

在今川義元的全盛期,尾張國是被她全面壓制。這階段崛起的織田信長之母,其實也是依靠尾張國商貿圈壯大,與東海道商路無礙。

近幾商隊走尾張國,再經過今川三國,到駿府城分銷市場。

當時,與今川家結盟的武田家正在攻打信濃國,北條家正在攻略關東平原,都需要大量物資支援。

處於這兩家身後的今川家,利用東海道商路,與兩家盟友交易。武田家有甲州金,北條家有伊豆金,那都是家裡有金礦的豪客。

今川義元因此大發戰爭財,依靠東海道商路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她又透過實施今川假名目錄,規範了家中制度,堪稱內政卓越。

只可惜她實在太倒黴,勢力最盛,意氣風發之時,在桶狹間被織田信長博命突襲殺死,失去了進一步做大家業的可能。

今川義元陣亡時跟著死了一群親信,徹底埋葬了今川家的核心集團,這才是繼承人今川氏真壓不住局面,今川家迅速衰弱的原因。

姬武士自私自利,慕強凌弱,武家又是缺乏制度建設的封建軍閥體系,政權極其不穩定。

家業往往在死了英主,死了大量核心統治集團之後就迅速崩潰,這才有武家嘆櫻花而自憐的感慨,兩者都是驟起驟落,難以長久。

說回如今的東海道,德川家康佔了三河遠江兩國,武田家拿到了駿河國,雙方針鋒相對,東海道商路再無之前的穩定。

商隊物流本就是最厭惡風險的經濟活動,東海道的亂局讓斯波義銀的北陸道商路順勢而起,搶走了大量的市場。

商隊走北陸道多了,東海道自然就少了,商利稅收迅速下跌,這對德川家康與武田信玄都沒好處。

所以武田信廉來請求,想由穴山信君出面與德川家溝通,雙方盡力維持商路的穩定,武田信玄並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武田德川兩家在未來免不了要決出一個勝負,但這不影響現在先一起賺錢,誰還能與錢有仇不成?

可當高坂昌信告訴武田信玄,信濃國內物價爆炸,信濃眾非常不滿的時候,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頓時讓武田信玄反應過來。

甲斐國內物價穩定,信濃國內的物價卻在飆升,這事肯定是甲斐眾搞的鬼。

穴山信君是先上車後補票,這混蛋一定早就與德川家康勾結,聯合走私。這會兒連武田信廉都被拉下水當說客,已然是尾大不掉。

武田信玄也有些後悔,自己太過關注玲奈這孩子,對駿河國的情況掌控不足,竟然讓武田信廉與穴山信君給忽悠了,實在是失策。

甲斐眾一直是以征服者自居,武田信玄善待懷柔信濃眾,駿河眾的態度,早就讓甲斐眾不舒服了。

如今有半獨立的穴山信君在駿河國活動,從德川家控制的東海道兩國走私物資,再透過駿河甲斐邊界的自家領地,輸入信濃國。

她賺了大錢,一定會拉上甲斐眾一起跟著吃肉,分擔罪責。一門眾領袖的武田信廉都被拖下了水,別人更不用說,一定是人人有份。

反正禍害的是信濃眾,她們連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被征服者就活該被剝削。

而武田信玄卻要面對一個扎手的局面,信濃的物價飆升,當地武家不滿,武田家的統治已經不穩。

可她又不能把穴山信君這個混蛋幹掉,不提她的一門眾,半獨立名主身份,光是這件事本身,武田信玄都不好翻到明面上說事。

因為法不責眾,因為家醜不可外揚。

穴山信君走私,武田信廉求情,整個甲斐眾中還能有幾個乾淨的?把這件事翻出來,只會讓信濃眾更加憤恨,不利於統治信濃國。

而且,甲斐眾是武田家的根基,武田信玄不可能為了一點錢的事,就把甲斐眾都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

沒有甲斐眾這個基本盤,武田信玄還有什麼籌碼駕馭信濃眾與駿河眾,讓她們乖乖聽話呢?

可是,武田信玄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甲斐眾欺負信濃眾,如果她裝聾作啞,信濃眾與甲斐眾的矛盾激化,武田家就沒有未來了。

甲斐國石高不過二十多萬,能以小吞大,拿下信濃國與駿河國,那是武田信玄的手段高超,她最擅長的就是分化離間,一個個收拾。

信濃雖大,但當地武家四分五裂,分為中信,南信,東信,北信各自為戰,這才被武田信玄合縱連橫一一拿下。

駿河眾那邊也是一個道理。

今川家坐擁東海道三國,今川義元死後,家業是動盪不安,三河國又出了德川家康這個逆臣。

武田信玄與德川家康聯手,瓜分了駿河國與遠江國。

駿河眾與其說是被武田家征服的,不如說是因為今川家衰敗,樹倒猢猻散。駿河眾被武田信玄的外交戰說服,反水跟了這個新主子。

所以,武田信玄看似兇猛,但她的核心集團甲斐眾,並沒有壓倒信濃眾與駿河眾的實力,征服的過程其實很取巧。

可甲斐眾這些山民卻是鼠目寸光,自以為強大。她們不願意善待降伏者,讓武田信玄善待新人收攏人心的政策,總磕磕跘跘不利索。

統治階級越能把被統治階級中的精英吸收進來,它的統治就越穩固。

武家本就保守,喜歡小集體抱團牟利,山民更是保守中的保守,鄉土矛盾激烈。

武田信玄一直在往共利共贏的方向使勁,甲斐眾卻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始終在阻撓家督的努力。

改變不了武家本性的武田信玄,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能突破島民狹隘本質的限制,無限擴張自己勢力的武家大名,也許就只有無所顧忌的織田信長,與擁有跨時代思維的斯波義銀。

前者不怕事,後者腦洞大,這兩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神經病。

武田信玄吃虧就吃虧在,她雖然很聰明也有手段,但還是太傳統太正常了。

所以,她能看穿甲斐眾肆意妄為的壞處,卻無法徹底扭轉這糟糕的趨勢。

武田信玄嘆了一聲,問道。

“讓你派去越後的信使有訊息了嗎?”

高坂昌信沒想到武田信玄忽然話鋒一轉,先說起此事,但還是點頭道。

“人已經被越後一方接納,正在前往春日山城的途中。

只是上杉殿下突然與我們反目,聯盟北條家,不知道她是否願意接受我家的善意。”

武田信玄捏了捏玲奈的小臉蛋,看她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忍不住露出慈愛的笑容。

“我從來就沒指望過上杉輝虎會回心轉意,這次派你去處理東信眾之事,是為了給津多殿一個交代。

武田上杉兩家能否和睦,關鍵不在於上杉輝虎,而在於津多殿。

我想,武田信玄應該已經知道了玲奈的身世,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和我翻臉。”

高坂昌信緊張道。

“啊!那。。那。。津多殿也已經知道了?”

武田信玄搖搖頭,說道。

“我不知道,但我猜津多殿還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女兒。我的直覺告訴我,上杉輝虎不會願意讓津多殿知道這件事。

津多殿的性子太重情義,誰都無法確定,他如果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女兒,會做出什麼事來。

東信眾對西上野挑釁,津多殿那邊的反應是息事寧人,他不願意和我激化矛盾,這是站在政治上的考慮。

我判斷,上杉輝虎也不敢賭津多殿的反應,應該會選擇隱瞞他,所以沒有立即出兵對我征伐。

她在等津多殿離開關東,回返近幾。”

高坂昌信看著武田信玄,一臉擔憂說道。

“主君,您現在的處境艱難,不如把玲奈之事告訴津多殿。

他既然這麼重情義,看在孩子的面上,不會眼睜睜看著您。。”

武田信玄不等她說完,就毅然打斷道。

“不行!

昌信,我已經用無恥手段的留下了他的血脈,豈能再要求更多?

我也是個要臉的女人,讓我用自己的孩子作籌碼,去向那個被我侮辱的男人搖尾乞憐?

那我還算是個人嗎?”

武田信玄望著玲奈,目中飽含愛意,瞳孔微散,又像是從玲奈臉上聯想到了那人的面孔。

她輕輕撫摸玲奈的臉,淡淡說道。

“對不起,昌信,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做不到。

我這一生機智百出,多少人說我冷血無情,什麼都可以拿來利用。但唯有玲奈,唯有這一份愛慕,我想好好珍惜。

上杉輝虎嫉妒我,我得到了她至今都追而不得的瑰寶,她現在一心想要毀了我,毀了玲奈。

北條氏政剛才抓住權柄,地位卻是不穩。

她不敢違背津多殿關於關東無戰事的御令,這會兒正積極與織田家來往,想要割我的肉,穩固她的地位。

織田德川聯盟,遠比我想象得緊密。德川家康是個能忍的,織田信長那性子她都能伺候,也是個厲害人物。

穴山信君那些人與她勾勾搭搭,駿河國那邊我得想想辦法,給甲斐眾一點教訓。

人人都說我英武不凡,以甲斐弱國,鯨吞信濃駿河兩國,雌霸一方,未來可期。

但事實呢?我早已陷入四面合圍,不知道能否打破這個死結。

上杉,北條,織田,德川,想想這些天下英傑都是我的敵人,還真讓我有些驕傲。”

高坂昌信見勸不動武田信玄,抿了抿嘴,望向一臉莫名看著母親激動的玲奈,說道。

“主君,有您在,武田家自然是穩若泰山,無人能夠撼動。

可未來,玲奈該怎麼辦?

武田信廉未必有心與德川家勾結,但穴山信君今日敢與德川家康聯手走私,未來就敢。。”

武田信玄冷笑一聲。

“就憑她穴山信君?

除非武田家山窮水盡,否則我量她也沒這個膽子。真到了那麼一天,我自然會遂你所願,把玲奈託付給津多殿。

我倒要看看,她穴山信君有沒有膽子害了津多殿的血脈,把玲奈送給織田德川,以為自身改換門庭之資。”

高坂昌信鬆了口氣。

武田信玄雖然自傲,但卻不頑固。玲奈有一層高貴的血統保證,除非津多殿不認這個孩子,否則誰都不敢亂來。

別說是穴山信君,就算是織田信長,德川家康,她們敢隨便害了斯波義銀的孩子?

只要武田信玄別一根筋走到死,哪天形勢不對,選擇把玲奈的身世曝光,孩子的安全應該是沒問題。一大一小,至少能保住一個。

武田信玄看了眼高坂昌信,忍不住嗔道。

“你就這麼不看好我嗎?

我派人出使越後,就是要讓津多殿壓制上杉輝虎,繼續維持雙方互不侵犯的默契。

只要上杉斯波不入場,北條德川能擋得住我武田信玄?且看我如何破局,給她們一個好看!”

見武田信玄一掃之前的憂鬱,又變得自信滿滿,高坂昌信笑道。

“嗨,我自當緊緊跟隨您,見證您的英武睿智。”

武田信玄撥出一口氣,緩緩說道。

“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津多殿是否知道自己有個女兒。

我這次讓你派人去越後,懇請津多殿與我在北信會面,也是為了判斷這件事。

如果上杉輝虎能阻止他前來北信,那他就是還不知道,不願意讓上杉輝虎難堪。

若是他執意要來,多半是知道了。我就把孩子帶過去,讓他好好看看,我們的孩子是多麼的優秀。”

武田信玄面上平靜,嘴唇卻是微微顫抖,出賣了她內心的激動。

隨著玲奈長大,她之前隱秘養大孩子的心思也淡了,她越來越渴望讓斯波義銀知道,自己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這心思雖然炙熱,但武田信玄與高坂昌信都明白,斯波義銀知道這件事的可能性非常小。

否則以斯波義銀的脾氣,怎麼會至今沒有半點動作,這可是他的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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