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永久秀建議把斯波義銀請回來,斡旋近幾糾紛,被明智光秀敷衍拒絕。

雖然明智光秀對織田信長充滿信心,但如果奪權過程曲折一點,各方的鮮血流得多一些就更好了。

她拒絕的理由也很充分。

足利義昭千方百計把斯波義銀從京都幕府的權利中心趕走,現在搞出一個無人能夠收拾的爛攤子,就要斯波義銀回來幫忙擦p股?

真把斯波家當做冤大頭啊!

揭過這一茬,兩人在茶室又聊了許久,直至天黑才在心中互道一聲下賤,依依惜別。

松永久秀離開之後,明智光秀來到茶室旁的一間偏室,裡面已經坐著的本多正信與藤林椋,一起向她行禮。

明智光秀擺擺手,笑眯眯坐上主位,說道。

“讓你們久等了,這個松永久秀,可真是異想天開。

她一邊希望我在織田信長面前,替她開脫麻煩。一邊希望我能請回津多殿,為織田家緩和壓力。

真是貪心呀。”

本多正信思索道。

“以我對松永久秀的瞭解,她不該如此失智。”

明智光秀冷笑道。

“這個小人,無非是在試探我的立場,到底是忠於織田信長,還是津多殿。

至於足利義昭,現在已經沒人把這位愚蠢的將軍當回事了。”

本多正信感嘆道。

“將軍下了一招臭棋,即便她不忿織田殿下的跋扈,也不該濫發御內書,暗中串聯各方勢力。

近幾大亂,京都幕府淪為擺設,眼看戰亂擴大,卻無所作為。

不論這場亂戰之後,誰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幕府的影響力都將被消耗殆盡,再無往日之威嚴。

從此以後,沒人會把足利將軍放在眼中,足利家的二百年天下,終究是毀在了這位貧乏公方手中。”

明智光秀笑而不語。

她當初寫信給足利義昭,攛掇其還俗上洛,也沒想到這位尼姑將軍能蠢成這樣,真是意外得好用。

足利家原本就沒有足夠的實力在幕府中乾剛獨斷,斯波,畠山,細川,山名等幕府名門大佬,都曾和足利將軍掰過腕子,權傾一時。

足利家最擅長的其實是平衡手,借力打力制衡幕府各派大佬,足利將軍更多是以仲裁者身份斡旋糾紛,掌控幕府。

自八代將軍之亂起,幕府的勢力內耗嚴重。

特別是細川宗家被三好長慶屠滅,六角定賴崛起,足利義輝這位強情公方,劍豪將軍,也只能勉強維持幕府的威嚴。

足利義輝與六角定賴是烏帽子親,她與六角家結盟對付三好家。

直到六角定賴過世,三好長慶的上洛大計被斯波義銀粉碎,足利義輝才算是有了一點底氣,敢大刀闊斧改造幕府,收攏中樞權力。

足利義昭這個尼姑出身的足利將軍,她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武家教育,根本不懂足利家的政治智慧,權衡之術。

強硬如足利義輝,該裝孫子的時候,還得裝孫子。足利義昭卻自視高貴,把扶持自己上洛當將軍的斯波義銀與織田信長都得罪死了。

原本足利義昭繼位將軍,就有些法理上的缺陷。

她不是足利義輝指定的繼承人,而是先代被弒之後,以不存在的雙生女身份現世,天下武家對這位足利將軍的名分是不太認可的。

如今戰亂又起,京都幕府束手無策,只能任由各方勢力肆虐近幾,徹底瓦解了天下武家對足利將軍的敬畏之心。

總而言之,足利將軍家已經成為這場戰亂最大的受害者,而這一切,都是足利義昭自己幹出來的。

這位將軍似乎真把血統家格當做金科玉律,即便源賴朝都不敢像她這般託大。

河內源氏嫡流的名分如果真能做到虎軀一震,就讓天下武家納頭便拜,源賴朝的子孫也不至於會二代絕嗣。武家,可是非常現實的。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說道。

“松永久秀的請託,已經被我推掉。我懇請津多殿暫時不會近幾,就是要讓所有人看清足利義昭的愚蠢,足利幕府的虛弱。

藤林姬,近江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藤林椋鞠躬說道。

“織田殿下帶兵趕赴堺港,與三好家對峙。

淺井朝倉兩家還沒從姊川戰敗中緩和過來,淺井殿下就向朝倉殿下提出了繼續聯合作戰的請求。

只是橫山城一線嚴陣以待,又有南近江援軍遙相呼應,淺井殿下在東岸找不到突破口。

所以,這一次淺井朝倉聯軍,可能會從琵琶湖西岸發起攻擊。”

明智光秀點點頭,思索起來。

近江盆地的土地,分散在琵琶湖沿岸,平原地帶主要分佈在東岸,南岸,六角家與淺井家的核心領地也都在這裡。

琵琶湖西岸與比良山地的東麓之間,只有一條狹長的平原帶,分為北近江的高島郡與南近江的滋賀郡。

如果淺井朝倉聯軍要從西岸突破,那必然要突破扼守京都門戶的坂本城。

明智光秀問道。

“現在的坂本城守將是誰?”

藤林椋回答。

“織田殿下從越前國撤軍之後,把坂本城交給了織田家的宿將森可成負責。

就在最近,北近江有信使頻繁進出比叡山,淺井朝倉兩位殿下,似乎想要向比叡山借兵。”

明智光秀笑起來,說道。

“延歷寺的覺恕上人,她以為自己只需要替足利義昭傳遞御內書即可,現在只怕是騎虎難下咯。

如今,淺井殿下與朝倉殿下已經輸紅了眼。為了挽回局面,她們一定會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好呀,看來坂本城是保不住了,不知道織田信長聽到這個訊息,還有沒有定力在攝津國與三好家繼續對峙。”

織田家的領地主要在尾張,美濃,伊勢,南近江,織田信長在攝津國作戰,後勤補給需要透過山城國,也就是京都盆地。

坂本城是近江國通往京都的門戶,淺井朝倉聯軍一旦攻破坂本城,隨時可以切斷遠征攝津的織田大軍退路。

不管織田信長願不願意,她多半是要退回近江國,先解決掉淺井朝倉聯軍的威脅。至於堺港與攝津國,暫時都顧不上了。

比叡山位於京都東北的比良山地之中,向西南俯視京都,向東南俯視坂本城。

自古以來,比叡山上的尼兵就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政治軍事力量,被京都政權忌憚。

延歷寺覺恕要是真的借兵給淺井朝倉兩家攻打坂本城,織田信長一定會將比叡山上的寺院勢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織田信長絕不會允許在京都之側,有一個敵視攻擊自己的軍事集團存在。

明智光秀一想起織田信長要與天台宗翻臉,就忍不住想笑,她問向本多正信。

“本多姬,石山那邊的情況怎麼樣?顯如上人還是不願意出手嗎?”

本多正信鞠躬道。

“非常對不起,雖然一向宗中下層已經是群情激憤,顯如上人卻不願意捲入與織田家的戰事中。

我幾次掀起輿論,都被強行壓下來。但我相信,一向宗參戰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明智光秀點點頭,有點失望。

比叡山的覺恕上人已經跳進了火坑,石山的顯如上人似乎還在掙扎。這種只能盼著火星燃起的不確定性,讓明智光秀有些不舒服。

她派本多正信去石山,就是想把這火苗儘快點起來,沒想到顯如上人如此剋制,真是讓人失望。

本多正信小心觀察著明智光秀的面色,惴惴不安。

反倒是明智光秀迅速恢復了心態,笑著對她說道。

“前往石山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記得與你說過,如果事有不諧,可以前往堺港尋求高田陽乃大人的幫助。”

本多正信苦笑道。

“我去過堺港,但卻被新選組拒之門外。

高田陽乃大人說不認識我,如果需要協助,請您正式發函授權。”

明智光秀目光一閃,微微點頭。

“是嗎?那確實是我疏忽了,不怪你。”

明智光秀的眼神有點冷,這高田陽乃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挑撥一向宗與織田家的關係,這種事是能夠透過正式渠道尋求幫助的嗎?

白紙黑字的信函,日後就是威脅明智光秀的把柄,明智光秀絕對不可能寫下來。

高田陽乃這態度真是耐人尋味,她顯然不希望堺港周邊出現動盪,特別是北陸道商路的重要投資者與庇護者顯如上人,加入戰圈。

商業往來最怕的就是風險,東海道商路的堵塞,就是因為戰亂。

明智光秀理解高田陽乃,但卻不能容忍她破壞自己的戰略佈局。

她想了想,說道。

“北陸道商路運轉三年多,都是由高田陽乃一手包辦。

津多殿也曾擔心商路變成高田陽乃的一言堂,所以才會把石田三成帶回近幾,安排斯波忠基金去分擔北陸道商路的商業責任。

可如今看來,石田三成的心思都放在了賺大錢發年金之上,沒能給高田陽乃帶去什麼告誡。”

明智光秀侃侃而談,本多正信與藤林椋卻不敢介面,直到明智光秀點名了本多正信,問道。

“本多姬,你覺得呢?”

本多正信面上一僵,遲疑道。

“津多殿。。高田陽乃大人。。石田三成大人。。恩。。都是為了斯波家的利益考慮,都挺好的。”

見她頭上忽然冒汗,變得唯唯諾諾,說話都結巴了,明智光秀噗嗤一笑。

“你怕什麼,我們關起門來聊幾句,又不會傳到高田陽乃與石田三成的耳朵裡去。”

本多正信只是乾笑不語,心想老孃已經被你坑得一頭包,還能信你是真的隨便聊聊?小心駛得萬年船,沉默是金吧。

明智光秀搖頭嘆道。

“你啊,真是無趣。

你為我鞍前馬後做了這麼多事,我總得給你找條出路吧。我說這事,其實是想向津多殿舉薦你。”

本多正信眉頭一動,上進的機會難得,她忍不住開口說道。

“屬下愚鈍,懇請明智大人明示。”

明智光秀笑道。

“北陸道商路的營運,斯波忠基金的流轉,這些個資訊都被高田陽乃與石田三成一手掌握。

雖然津多殿身邊有同心眾秘書處監督,但那些主君近臣遠在天邊,許多地方上的財政往來,她們哪裡理得清。

北陸道商路和斯波忠基金加起來,就只有一個進駐忠基金的廉政眾在盯著,職權也就是反貪而已。

斯波三領中,就屬近幾斯波領最大,斯波忠基金駐地就在多聞山城,堺港的距離也不遠。

我們完全可以在近幾斯波領設立一個問注方,把往來的賬目整理出來,以便計算收納支出,方便日後調整財政策略。

所以我想舉薦你去擔當這個問注方的番頭,負責收納往來賬目。

我相信,尼子勝久大人也會支援我的這個建議。”

明智光秀有這個想法,並非是因為高田陽乃不配合自己的戰略佈局,一時起意給她上眼藥,而是早有思慮。

只是高田陽乃這次的拒絕配合,讓明智光秀下了決心。

北陸道商路的重要性越來越凸現,斯波義銀相信高田陽乃,但明智光秀卻未必信得過。

高田陽乃歷來專斷獨行,北陸道商路之事都由她一言而決,長此以往,不是一件好事。

她原本是斯波商奉行,掛職在尼子勝久麾下負責堺港事務,做事總喜歡先斬後奏,讓尼子勝久很為難。

但高田姐妹作為斯波家的唯一譜代,尼子勝久在許多事上也是顧全大局,幫高田陽乃圓了過去。

沒想到最後高田陽乃做成了北陸道商路,斯波義銀提拔她擔當斯波町奉行,一躍與尼子勝久平級。

從此以後,北陸道商路方面的財政賬目變得迷霧重重,高田陽乃連個敷衍的態度都不願意給,尼子勝久再也插不上手。

對於這件事,尼子勝久也是很窩火。她不是貪權戀棧,實在是因為高田陽乃的專權,讓近幾斯波領很被動。

斯波三領。

尾張斯波領是前田利家一手一腳打出來的,別人插不進手。

關東斯波領就是個拼接貨,不但地盤小,還關聯關東侍所各種亂七八糟的關係,單純的領地很小。

近幾斯波領二十萬石,才是斯波義銀手裡最純粹的傳統武家領地。高田陽乃與石田三成的商業運作,其實都是以近幾斯波領為主。

高田陽乃獨攬大權,把北陸道商路看做禁臠。尼子勝久負責近幾斯波領內政,完全搞不清北陸道商路的情況,這怎麼對接財政事務?

明智光秀如果向斯波義銀提出建立問注方,打造財政檔案,收攏歷年賬目,以備日後財政調整,尼子勝久一定會支援。

近幾斯波領的外交與內政兩位主官聯手,足以促成這件事,把本多正信扶上問注方的番頭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