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與高坂昌信圍著玲奈轉,三人之間氣氛溫馨。

半晌,武田信玄指著孩子,驕傲的說道。

“昌信,玲奈只有二歲半呀。”

高坂昌信一愣,看向在自己懷中撲騰的武田玲奈。小孩子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嘀咕什麼,但她確實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思路。

剛才還沒反應過來的高坂昌信,頓時嘖嘖稱奇。

當其他同齡孩子剛學會走路,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兩歲半的武田玲奈已經能蹣跚跑步,識別親人,清楚表達意願。

武田信玄看著高坂昌信震驚的目光,忍不住得意,捏了捏玲奈的臉頰,把孩子氣得鼓起了包子臉。

高坂昌信懵了一會兒,嘆道。

“不愧是您和他的骨血,天賦異稟非常人,武田家後繼無憂。”

高坂昌信心裡還有點難過,自己的肚子真是不爭氣。鹽田城那時,她都是被主君拉著一起去羞辱斯波義銀,最後卻只有主君懷上。

想來,這就是命吧。

武田信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戳中了高坂昌信的心傷,她只是想炫耀一下。

當年,她執意要生下武田玲奈,導致家臣團對她的出現不滿。

可隨著武田玲奈的長大,家臣團也不得不承認,斯波義銀的血脈不凡,武田家可能是佔了大便宜。

玲奈早慧開智,體魄強健,就像是糅合了男尊世界與女尊世界雙邊的基因優勢,不似肉體凡胎。

島國文化深信血統論,講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不像天朝人,敢於吶喊寧有種乎。

武田玲奈的優異,讓武田家臣團陷入了矛盾的糾結中。

武田信玄羞辱斯波義銀,搶奪其種子血脈之事,未來可能會給武田家惹來天大的麻煩。

但玲奈這孩子太過優秀,如果武田家真的能在她手中更上一層樓,好像也不是壞事。

有了對未來的期盼,家督孟浪借種生女之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斯波義銀聲望日高,已經成為天下武家仰望的天上人物。武田家能得到他的骨血,就偷著樂吧。

即便未來此事,以斯波義銀的仁義秉性,也不會出手弄死自己的孩子吧?最慘的結果,無非是武田信玄個人倒黴。

站在武田家的角度,如果家督一人能夠抗下所有罪孽,讓這個聰慧不似凡人的孩子帶領武田家走向更輝煌的未來,這個買賣值得做。

高坂昌信擔憂得看了眼武田信玄,她很清楚這兩年武田家臣團的心理變化,就越發擔心武田信玄本人的未來。

武田信玄現在變得不思家政,時時刻刻陪在玲奈身邊,是不是已經預見到自己的未來不容樂觀,所以想要多陪伴自己驕傲的女兒呢?

武田信玄感覺到了高坂昌信的目光,問道。

“怎麼了?”

高坂昌信搖搖頭,壓下心事,轉移話題道。

“沒什麼,殿下,您真的要利用那封御內書,出兵上洛,與織田家為敵嗎?”

武田信玄把玲奈從高坂昌信身上抱下來,拍拍玲奈的腦袋,親暱道。

“玩的一身是汗,髒得緊。來人,帶玲奈去喝點水,換身衣服。”

侍男上前行禮,牽著孩子去梳洗。武田信玄望著玲奈的背影,嘴上說道。

“織田信長不敬幕府,羞辱足利將軍,妄圖染指武家天下。

我武田信玄身為河內源氏後裔,又得將軍信重,賜予御內書之大義,豈能坐視不理?”

高坂昌信望著武田信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無奈搖頭。

武田信玄白了她一眼。

“我說的不對嗎?”

高坂昌信低聲問道。

“殿下想津多殿了?”

武田信玄的眼睛眯了眯。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高坂昌信嚴肅道。

“您剛才那副樣子,就像是當年在我們面前正氣凜然的津多殿。”

武田信玄深深看了高坂昌信一眼,自顧自說道。

“不是我要與織田信長為敵,是我不得不與織田信長為敵。

昌信,我別無選擇。

這幾年,我武田家看似太平,但卻是暗潮洶湧。甲斐眾,信濃眾,駿河眾三地武家不合,相互看不上眼,矛盾重重。

特別是武田信廉默許,穴山信君與德川家康做起了走私生意,看似給我們帶來了不少收益,也埋下了更大的隱患。

東海道商路的利益大不如前,但到底是有利可圖,甲斐眾貪心不足,讓我很為難。

德川家康,此人不簡單呀。

她一面與穴山信君做生意,給甲斐眾好處,把駿河眾排斥在商路利益之外。

另一面,她與駿河眾交好,私下用自己那份商路收益,給了駿河眾一點甜頭。

現在,甲斐眾樂於與德川家合作,駿河眾也覺得德川家比武田家更適合當駿河國的統治者。

可憐甲斐眾那些蠢貨,她們被德川家康給當槍使了,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特別是穴山信君,只怕和德川家康牽扯的很深,誰知道兩人背後有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可偏偏穴山家的地位特殊,我又不好輕易動穴山信君。”

高坂昌信皺眉道。

“殿下當時就不該答應,讓穴山信君私下主持東海道商路,與德川家康互通有無。

如今,就算想以通敵之罪處置穴山信君,拿了好處的甲斐眾也必然會有反彈。”

武田信玄嘆道。

“東海道商路的收益雖然年年下降,但到底是塊肥肉,誰不眼饞?我硬要阻止,就能阻止得了嗎?

能看不能吃,反而會引來甲斐眾的怨恨,得不償失。

現在,甲斐眾自詡征服者,吃飽喝足。駿河眾與德川家康勾勾搭搭,分了一杯羹。

最不滿的是信濃眾,她們窩在山裡受窮,日子始終不好過。既然一樣是受窮,何必要臣服於我?

昌信,我武田家看似四平八穩,佔據三國之地,聲勢浩大,其實已經是危機重重,不容樂觀。

我要是再不動彈一下,日後就要死得稀裡糊塗了。”

高坂昌信沉默半晌,嘆了一聲,點點頭。

武田信玄這個當家人難做呀。

甲斐國小力弱,能夠殺出群山,拿下遠比自己強大富庶的信濃國與駿河國,全憑武田信玄運籌帷幄,勝算千里。

可偏偏甲斐眾的山民本性難改,最是抱團排外,橫行霸道。

她們始終認為自己的征服者,對後來的信濃眾,駿河眾鄙夷打壓,造成了很多矛盾。

德川家康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會一頭給甲斐眾好處,一頭拉攏駿河眾,想方設法加劇武田家內部的撕裂。

武田信玄一直在容忍,是因為德川家康背後站著織田信長這位兩百萬石大大名。

武田家與織田家相比,實力太弱,只能是暫時忍耐,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如今,織田信長在近幾張狂過了頭,惹來了諸多勢力不滿。

由足利義昭牽頭寫御內書,大家結盟一起圍攻織田家,正是武田家的天賜良機。

解決家中矛盾的最好辦法,就是對外輸出矛盾。

只要能夠打垮德川家,背刺織田家成功,讓武田家佔據整個東海道,武田信玄就有足夠的土地和商路利益,收買凝聚武田家的人心。

高坂昌信想了想,說道。

“殿下高瞻遠矚,我自愧不如。

但織田信長只用幾年時間便橫空出世,打下二百萬石領地,絕非等閒之輩。

德川家康做事能屈能伸,步步為營,韌性十足,也非易與之輩。

這上洛之戰萬一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我們為何不選擇更容易對付的敵人去開疆拓土,緩和內部的矛盾呢?”

武田信玄苦笑道。

“若非萬不得已,我當然不願意和織田德川作戰。只是不打織田德川,我還有哪個方向可以突破?

飛驒國嗎?那裡山勢更高,土地更貧瘠,雞肋而已。

除非我有意攻略越中國,借道飛驒國。但北陸道被津多殿經營成鐵桶一塊,我何必去尋那不痛快。

西上野方向也是一樣。

長野業正病故之時,倒是一個介入關東平原的好機會,只可惜被真田信繁搶了先。

現在的關東已經是鐵桶一塊,從越後的上杉,到相模的北條,都是在關東侍所大評議的框架之內。

津多殿大才,利用足利義氏的關東無戰事御令,以和平發展為由,把所有關八州武家都框進了關東侍所的政治圈子裡。

論詭計,我也許能勝他幾分。但論胸懷氣度,我遠不如他。

我錯過了進入關八州之地的最佳機會,如果現在去圖謀西上野之地,便是與所有關八州武家為敵,智者不取。

說來說去,北陸道與關八州已經是鐵板一塊,我得罪不起津多殿,只能去尋織田信長與德川家康的晦氣,嘗試從東海道突破。”

高坂昌信黯然無語。

武田家的處境,比起上杉家北條家是差了許多。

上杉家的越後國富庶強悍,又是斯波義銀在關東的核心盟友,關八州的政治局面不論怎麼變化,上杉輝虎都是穩賺不賠。

北條家經營數代,即便現在被斯波義銀壓住了進取之心,北條氏政依然可以憑藉祖輩積攢的家業,佔據關東一席之地。

對比之下,武田信玄就非常無奈了。

她既沒有可靠的盟友,也沒有幾代人積攢的家底,家臣團中新人老人的利益衝突,地域撕裂,不是用一代人時間能夠解決的大問題。

高坂昌信憂心忡忡說道。

“殿下,既然怎麼動都是錯,那還不如不動。

三地武家衝突雖然激烈,但您有足夠的威望壓制她們,她們翻不了天。

只要好好經營現在的領地,等待少主長大成人,交給她一份穩固的武田家業,又有何不可?

即便當不了周武王,您也可以選擇成為周文王,不必冒險上洛。”

周朝順應天命,討伐商紂,雖然是在周武王手中成功,但底子卻是周文王奠定的。

武田家現在的困難這麼多,高坂昌信覺得武田信玄沒有必要急於求成,完全可以靜下心來經營。

沒有文景之治,就沒有漢武帝的輝煌。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北條家能夠經營三四代,從伊豆國一點點發展成為關東大大名,武田家一樣可以。

雖然甲斐信濃駿河三地武家矛盾重重,但她們哪裡是武田信玄的對手?

只要武田信玄能夠耐下性子,在玲奈接位之前,是有足夠的時間把這些麻煩慢慢清理乾淨的。

高坂昌信還是覺得,武田信玄的心太急了。

德川家康對武田家內部挑撥,就因為她沒有和武田信玄對陣沙場勝出的把握。只要武田信玄見招拆招,德川家康的離間未必能奏效。

武田信玄微微一笑,對自己這位眾道貼心人的勸誡並無反感,她知道高坂昌信是真心為自己好。

“昌信,你知不知道,越後的食鹽又開始斷斷續續不發了,直江津到善光寺平的物資也變少了。”

高坂昌信皺起眉頭。

“上杉殿下之前是阻撓過,但後來不是有津多殿的命令,嚴令直江津關所不許短缺嗎?”

武田信玄嗤之以鼻。

“津多殿再厲害,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杉輝虎硬要給我使絆子,津多殿又能怎麼辦呢?

鹽是從上杉家的鹽場分撥,直江津就在上杉家核心的高田平原。

在對北信善光寺平運輸物資這件事上,上杉輝虎的影響力很大,她要是不樂意,有的是辦法繞過津多殿。”

高坂昌信說道。

“好在駿河國的鹽場已經陸陸續續恢復了不少,我武田家現在不是必須要越後國的食鹽。”

武田信玄嘆道。

“你還沒有明白過來,我擔心的不是那些食鹽和物資,是上杉輝虎始終對我不依不饒的態度。

你想想,為什麼每次津多殿離開關東,上杉輝虎就會對我展露敵意?

津多殿與上杉輝虎在關東戰略中的配合是非常緊密的,絕不會出現朝令夕改,政出多門的事。

上杉輝虎一次又一次利用津多殿離開關東的時間點,斷絕信濃國的平價物資,製造信濃眾對我的不滿。

你說,她到底想幹什麼?”

不一樣的日本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