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伊直政鞠躬道。

“我的心中只有君上,不容許任何人破壞您苦心開創的家業。

至於別人愛說什麼,就讓她們說去吧,我不在乎!”

義銀看這孩子還是那副倔強模樣,幾年功夫都沒變,只能嘆了一聲,說道。

“你這臭脾氣,我懶得說。”

井伊直政又說道。

“況且,我認為問注方大有可為,並非可有可無的邊緣部門,當然要派遣精英嚴加管理。”

義銀瞅了井伊直政一眼,覺得自己的額角有點抽痛,忍不住用手指揉起太陽穴。

“你又想要做什麼呀?”

井伊直政看了眼德松龜松,義銀甩甩手,讓她們先退下。

等兩個小蘿莉鞠躬退了出去,井伊直政才肅然說道。

“君上命我掌管同心秘書處的監察職責,我自當殫精竭慮,為君上分憂。

可是,相關的財政資料含糊不清,各地政出多門,各行其是,令我夜不能寐,唯恐辜負君上之託。”

義銀沉思道。

“這不怪你。

斯波家復興的時間太短,我當年為了速見成效,在許多事上做得急功近利,的確留下不少麻煩。

但現在,家中法度已經開始完善,監督管理也提上了日程,伱不必太過焦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井伊直政鞠躬說道。

“君上之言,臣下不敢苟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從來只有精益求精,哪有坐等情況轉好的好事?

自古財帛動人心,北陸道商路蘊含數百萬貫的大利,又有幾人能夠經得住這等誘惑?

僅僅依靠斯波忠基金與關東侍所奉行所的廉政眾,很難遏制人心貪婪,唯有建立統一有效的監督體系才能讓人心存敬畏,知難而退。”

井伊直政的諫言擲地有聲,義銀也有所觸動。

北陸道商路是他在下關東之時,一步步摸索建立起來的,草創之初,處處都是漏洞。

現在的監督體系,主要是比濱結衣的廉政眾負責斯波忠基金的資料收集,長谷川長綱的廉政眾負責關東侍所奉行所的資料收集。

這些存放的資料,再由井伊直政為首的同心秘書處監督部門,定期派遣人員審計清查。

顯然,井伊直政覺得這個體系太過簡單,漏洞太多,不利於震懾心存不軌者。

畢竟,北陸道商路是一個大金礦,如果有人能繞過監督,隨便挖幾下就足夠全家幾輩子吃喝不盡。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井伊直政的想法沒錯,只有強有力的監督體系,才能遏制人的貪慾。

義銀嘆了一聲,說道。

“說說你的想法。”

井伊直政鞠躬道。

“明智光秀大人提議組建問注方,應該也是擔憂北陸道商路的監督問題,這才想要未雨綢繆。

君上將本多正信欽點提拔,授予斯波編制,想來也是認可明智光秀大人的想法吧?”

義銀哼了一聲。

“明智光秀?論挑撥離間耍心眼,她是一把好手,但經濟上的事她懂什麼?

她就是想給高田陽乃上點鐐銬,不過北陸道商路的權利是有點大了,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井伊直政笑道。

“君上胸懷韜略,臣下敬服。

不管明智光秀大人是出於什麼目的,君上的心裡可是明白得很。既然舞臺已經搭好,我自然不能浪費了君上的佈置一番。

問注方已經建立,那北陸道商路的檔案就不該只限於堺港方面,其他各方都應該送一份過來存檔。

包括斯波忠基金,直江津,關東侍所奉行所,武家義理促進會等等所有相關的收入支出,都應該有留檔備份。”

義銀瞅了眼井伊直政。

他並不是真的把問注方當做一個邊緣部門,但做事要講究一個節奏,不能太急。

明智光秀取得了尼子勝久的支援,義銀順著她們的意思搞了這個問注方,要求高田陽乃把所有資料備份過來。

高田陽乃已經乖乖照做,義銀也不好逼人太甚。畢竟他還要用高田陽乃幫自己搞經濟,賺錢養活斯波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

真要把高田陽乃逼得沒法做事,斯波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先將問注方建立起來,然後慢慢一步步收緊監督管理,溫水煮青蛙才是上策。但年輕氣盛的井伊直政卻不願意,這是要一步到位呀。

問注方不但要堺港的備份,還要擴張到北陸道商路相關部門的備份。照這樣算起來,是不是三地斯波領的內務財政也要備份?

井伊直政如果把整個斯波家的財政資料全部握在手裡,然後一一梳理,所有人在臺面底下的小動作都將無所遁形。

正如義銀剛才所說,井伊直政這個搞法很容易得罪人,最後把自己搞成孤臣酷吏,以後的路可不好走。

義銀果斷說道。

“我會下令讓所有北陸道商路相關的部門,都將有關商務方面的資料送一份存檔到問注方,但你也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井伊直政詫異看著君上。

“請君上吩咐。”

義銀嘆道。

“第一,問注方的存檔範圍到此為止,僅限於商務。你給我太平一點,別去琢磨什麼三地斯波領,奉行所的財政備檔。

第二,問注方僅專注於存檔,不要去刺探送來檔案的真假,更不能自己去主動收集資料。”

井伊直政下意識說道。

“君上,這是為什麼?”

看她的模樣,義銀就知道小丫頭的確是存了這個心思。

義銀忍不住哼了一聲,為什麼?當然是為了不讓你死於非命!

北陸道商路相關的存檔,那都是商務方面的資料。不管是高田陽乃,石田三成,還是大熊朝秀,大藏長安,她們都沒什麼理由反對。

畢竟,單純是錢糧的事,最多就是手下人手腳不乾淨。所以,她們幾個都不會送假資料過來,頂多是模糊或者遺漏,沒必要深究。

但三地斯波領與關東侍所奉行所的財政資料,那就不一樣了。

不說高階武家之間相互的利益輸送,政治交易,單單說起軍事預算,那就是滿滿的貓膩。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軍中姬武士拼死拼活,不就是為了重賞?這軍事支出從來都無法細究,明白重金之下必有勇婦的道理就是了。

義銀的確想要完善家中法度,但那也得一步步來,讓重臣們有個適應的時間,慢慢把一些不好的習慣改過來,把過往掩蓋掉。

如果這些資料現在就送過來備份,那等於是將把柄送來問注方,誰還能安心做事?

三地斯波領的代官可以是高風亮節,兩袖清風,但跟著她們混飯吃的部眾也都沒問題嗎?

還有軍方那些大佬,誰沒做過一點越界的事?

就說真田信繁那個山猴子,整天想著佔關東侍所的便宜,給真田眾搞福利,她就第一個經不起審計清查!

但查出來有問題又怎麼樣呢?義銀還能為此剝奪她的領地,讓她滾蛋別幹了?還是罰她的錢糧,讓她帶著手下受窮吃糠?

義銀好不容易籠絡了滋野三族,藉助真田信繁拿下西上野之地。雖然過程不是很愉快,但畢竟是擴張了斯波家在關東的勢力。

為了一點錢糧的事,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臉,收拾自己的親信,逼得地方部眾心懷不滿,義銀腦子壞了嗎?

如果井伊直政真把這些地方大佬,軍方大佬逼急,義銀是揮淚斬馬謖好?還是飯腐永遠在路上好?

井伊直政的心思是好的,人也很聰明。她看出義銀同意建立問注方就是要收緊監督權,她也願意為義銀去衝鋒陷陣,不顧自身前途。

但義銀不需要她這麼做,治大國如烹小鮮,有些事急不得,只能是徐徐圖之。

義銀是開創家業的第一代家督,威望崇高壓得住家中那些鬼魅魍魎一般的小心思,他還年輕,有時間慢慢玩,沒必要搞得太難看。

就像是李世民可以允許手下驕兵悍將得以善終,朱元璋卻只能舉起屠刀幫後人拔除雜草。

年紀的優勢,真的很重要。

只要開國之君自信能用壽命熬死開國元勳,許多麻煩就不是麻煩,沒必要搞得鮮血淋漓。

島國比起天朝,體制也不一樣,更不能學天朝帝王那樣決斷。天朝集權,島國封建,義銀又沒有譜代老班底,根基更淺薄。

對他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用斯波忠基金建立起相對忠誠的斯波編制體系,再用鳩佔鵲巢之策種下血脈子嗣的緊密整個家臣團。

左手斯波忠基金,右手鳩佔鵲巢的義銀,他不需要把斯波家臣團收拾的太狠,反而要適當寬鬆,體現自己仁義之君的形象。

但是,井伊直政這丫頭並不知道鳩佔鵲巢之策。

她認為以北陸道商路對斯波忠基金提供長期年金的重要性,為了斯波家業穩固,就必須加強對北陸道商路的監督管理。

她的這份忠心,義銀很感動。

他甚至覺得日後可以考慮讓井伊直政加入,成為鳩佔鵲巢之策的一部分,以回報她對自己的深情。

但此時此刻,義銀卻不能告訴井伊直政。

老子要在女尊世界開逆後宮,斯波忠基金的鐵桿莊稼只是過渡時期,最終斯波家的長治久安還是要依靠血脈子嗣。

所以,他對於井伊直政表現的過於熱心與忠誠,只能是潑冷水,對問注方的職權範圍劃定限制。

井伊直政對義銀的做法,也的確是不理解,她還要鞠躬懇請,堅持自己的意見。

“君上,我以為。。”

義銀甩手打斷她。

“你年紀還小,許多事你不明白。問注方一事就這麼定了,你不要去無事生非,明白了沒有!”

義銀是好心,但他卻忽略了井伊直政的心情。

被仰慕的主君說成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井伊直政更加不服氣,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出些成績來,向主君證明自己的擔憂沒錯!

義銀不知道自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見井伊直政低頭沉默,還想寬慰她幾句,以示恩寵。

正在此時,門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一起看向門外,蒲生氏鄉帶著明智光秀匆匆走了進來,向義銀跪拜行禮。

義銀皺眉看向明智光秀。

在解決了三好義繼的問題之後,明智光秀已經回去京都,處理斯波家對幕府的交涉,解決西近幾戰事善後諸事。

“明智姬,你怎麼回來了?是京都出了什麼事嗎?”

明智光秀肅然道。

“君上,出大事了。

剛剛開春,織田殿下就命令南近江的織田軍進入坂本三井一線,圍困比叡山,以天台宗勾結武田家為名,要求覺恕上人做出解釋。”

義銀冷笑道。

“解釋?她這是去討錢的吧?

織田家這幾年就沒停下過戰事,再多錢糧都不夠織田信長揮霍的,她是眼紅比叡山的財富,藉機討要軍費。”

義銀對織田信長的性子很清楚,唯一疑惑的就是武田信玄上洛之事怎麼這麼快就暴露了?

他能知道此事,是武田信虎這位武田前家督刻意洩露,織田信長又是怎麼知道的?

現在才開春,武田信玄那邊還在農忙春耕,尚未對外公佈上洛。

織田家的農兵分離做得比其他武家大名更好,織田信長才能在農忙時節,動員軍勢圍困比叡山,連義銀這邊都來不及反應。

明智光秀苦笑道。

“君上,現在已經不是圍困的事,織田軍攻上比叡山了。

以根本中堂,三王二十一社為首的延歷寺諸院,各種貢品,佛寺,靈社,僧房,經卷全被燒燬,雲霞飄散,灰燼遍地,甚為可悲。

延歷寺內,無論高,貴,智,美皆被抓捕,尼俗兒童一一斬首,上呈至信長公面前,即便她們哀求饒命,也終不得饒恕。

其景慘不忍睹,數千殘骸橫屍遍野。比叡山千年以降,何時見過如此慘烈佛難,堪稱滅頂之災。”

義銀大驚失色,他失聲道。

“織田信長是瘋了嗎?他怎麼能這麼做?覺恕上人呢?她現在哪裡?是否遭遇不測?”

義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織田信長真是瘋了,那可是比叡山,那可是延歷寺,這一把火燒起來,織田家真的要變成佛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