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利鐮之助趴在那裡叫屈喊冤,真田信繁反而是聽糊塗了,皺眉道。

“你說你搶的是一向一揆的東西?”

由利鐮之助搖頭道。

“不是!是我們關東聯軍的東西,被一向一揆截留了!”

真田信繁摸摸腦門。

“什麼亂七八糟的,那些個臭尼姑膽子肥了,敢搶我們的物資?”

在旁看著的三好清海嘆了一聲,說道。

“這件事,我倒也略有所聞。

自從關東聯軍攻入越前國,北陸道一向宗便跟著來到福井平原,佔了不少地方,說是拿回之前被朝倉家織田家篡奪的寺院領。

關東聯軍這次上洛只是路過北陸道,並沒有搶地奪田據為己有的打算,所以對北陸道一向宗的行為也沒太在意。”

海野利一跟著說道。

“加賀越前的一向宗關係很深,當年越前一向宗在福井平原作威作福,連朝倉親族都叫苦不迭。

朝倉宗滴公舉兵剿滅越前一向宗,甚至拿下了加賀國的大聖寺川,這才有了福井平原幾年的太平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朝倉家被織田家消滅,朝倉舊臣內亂,自相殘殺,被加賀越中的一向宗瞅著機會,又殺回來佔據了越前國。

然後,就是織田大軍再次進入越前國,不管是越前當地武家還是北陸道一向宗,全部被殺了個底朝天,聽說當時是血流成河。

這樣來回折騰,一向一揆又被趕回了加賀國,越前當地武家也是徹底斷了根。

除了南面的敦賀郡朝倉景紀與南越前町國人眾,整個越前中北部的福井平原都被清理乾淨。

柴田勝家能夠順利進駐福井平原,把這裡打造成堅固的防線,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當地武家死光了,現在駐防的武家大多來自尾張,她們是織田家的嫡系,又拿到了越前國知行,當然要死守自己的地盤,士氣很高。”

真田信繁鬱悶道。

“這些亂七八糟搶地盤的事,我懶得管。我只是好奇,是誰給了一向一揆勇氣,她們竟敢截留關東聯軍的物資?

我記得七里賴周是自己跑到越後國御館,對關東侍所大評議保證,北陸道一向宗絕對支援關東聯軍的行動,還提供了一些補給。”

海野利一冷聲道。

“北陸道的一向一揆,自從被織田家打回加賀國之後,就徹底散了架子。

下間賴照被俘斬首,七里賴周狼狽逃回加賀,兩位總大將的部眾更是死傷慘重。

她們兩個都是石山本願寺派來北陸道的大宗代言人,與當地小宗分支的關係並不融洽,七里賴周已經控制不住局面。

北陸道一向宗的尼官與一揆眾,原本就不是些好東西,沒有實力壓制她們,這會兒更不會聽話。

聽說,福井平原的村落家家戶戶都在清算舊逆,勒索財物,還鄉團秋後算賬的醜態畢露,搞得人心惶惶。

這等鼠目寸光的尼官與一揆眾,做出什麼怪事來都不奇怪。她們就是黑眼珠子見不得白大米,看到關東聯軍的物資優厚,眼紅了。

我琢磨著島勝猛大人應該是瞭解了一些情況,這才對我們和顏悅色。她說起此事,只是想要討還那些物資罷了,並沒有追責的意思。”

海野利一說完,捱了一頓揍的由利鐮之助更是委屈說道。

“對嘛,就是那些一向一揆胡作非為,主上您打我幹嘛,我是無辜的,我也是受害者。”

真田信繁瞪了她一眼,指著鼻子罵道。

“一向一揆是混蛋,你也是個王八蛋!

島勝猛的物資被人截了,伱去摻合什麼?她的部眾能自己搶回來,是她們的本事。搶不回來,我們正好看看笑話。

你倒好,是不是手癢了?賊心不死想起當年的老本行,硬是給我找回一麻煩!

趕緊把那些物資給島勝猛的駐地送回去,記得把東西補全了,你要敢缺斤少兩,老孃剝了你的皮!

現在就去,滾!”

由利鐮之助爬起來就往外走,還有些不甘心得回頭看了眼真田信繁,那些物資的數量可不少,都還回去真心疼。

真田信繁指了指外面,嘴裡重複道。

“滾!”

由利鐮之助只好垂頭喪氣往外走,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

真田信繁這些年威望日重,雖然脾氣暴躁粗俗,但她是真的慷慨,很得人心。有錢分錢,有糧分糧,正對中下層粗魯武家的脾氣。

由利鐮之助一個鈴鹿山地出身的山賊,能混到今天的武家身份已然不容易。

她早就沒有了當年的桀驁,對真田信繁是真心服氣,老闆發火她也是知道怕的。

真田信繁罵罵咧咧看著由利鐮之助消失在幕布外,山裡盡出這種蠢貨,除了砍人不怕死,沒別的優點。

好在真田眾中還有海野利一與三好清海這樣的智者,否則真田信繁非得頭疼死不可。

真田信繁坐回自己的馬紮,氣呼呼說道。

“八格牙路!就不知道讓我省點心!”

大家都知道,真田信繁因為關東聯軍攻勢受阻一事,心裡一直憋著火。由利鐮之助只是倒黴,正好撞到了槍口上,被主上拿來發洩。

三好伊三說道。

“一向一揆胡作非為,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她們連島勝猛大人的物資都敢截留,對於其他人更會肆無忌憚。

據我所知,這兩天抵達的物資都在路上有延遲,我們的軍需後勤已經有些紊亂。”

三好伊三心裡埋怨由利鐮之助沒事找事,但自己人捱了揍,受了氣,總要護護犢子。

這就是真田眾的風格,山裡窮苦,沒那麼多道理好講。從來就是隻談親疏,不談對錯,自己人不能吃虧最重要。

三好伊三挺喜歡這種風格,比起近幾武家老坑自己人的做法好一百倍,三好家不就是因為內鬥衰敗的嗎?

她這麼一說,許多人便一一出聲附和。

真田信繁拍了拍手,示意安靜,對三好伊三說道。

“伊三大師,你管著我們的後勤補給,三國湊到前線經過哪些村落,你是最清楚的人。

就由你帶兵去和那些村落的一向一揆好好談談,讓她們做事謹慎一點,別耽誤了我們打仗,去吧。”

三好伊三點點頭,轉身走出本陣。

和那些短視的一向一揆有什麼好談的?無非就是屠滅幾幫人,讓一向一揆見見血長長眼,不要亂伸手,有些東西伸了手會沒命的。

望著三好伊三的背影,真田信繁搖了搖頭。

關東聯軍就是個大雜燴,再加上沒法溝通的一向一揆,跟這些蟲豸在一起,怎麼可能打好仗呢?

真田信繁無奈看向海野利一,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只能指望這位軍師大人給自己指一條明路了。

順著真田信繁的目光,一群人一起看向海野利一,海野利一還是那張三無撲克臉,冷冷說道。

“以關東聯軍現在的混亂狀態,想要迅速打破柴田防線是不可能的,還是繞路吧。”

真田信繁嘆道。

“真要走九頭龍川上游,去美濃口?”

海野利一搖頭道。

“不,我們去三國湊上船,到敦賀港上岸。”

真田信繁瞳孔一縮,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

不單單是真田信繁在煩惱下一步怎麼辦,山中幸盛與島勝猛也在探討這個問題。

山中幸盛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疲憊。

這次關東聯軍出戰,上杉謙信沒來,這就像是缺了壓艙石的商船出海,一遇到風暴就不穩當。

山中幸盛以關東侍所執事身份擔當總大將,島勝猛以統戰眾首席身份擔當副將,兩人的威望比起斯波義銀與上杉謙信還是有些差距。

不管是來自關東侍所各地的有力武家,還是越後的上杉眾,對她們的命令都不積極。

為了監視關八州東部與奧羽地區的潛在危險,兩人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兵力全部帶來,所以這聯軍之中,最具戰鬥力的還是真田軍。

山中幸盛問道。

“搶奪物資的事,解決了嗎?”

島勝猛點點頭。

“我和真田信繁說了一聲,她的人就把東西都拉到我營地了,看數量還多不少。”

山中幸盛笑道。

“是擔心東西少了又起齟齬,所以給你多補了一些吧?

真田信繁的確是真心想要打好這一仗,她也不願意為了這點小事,在此時和你產生矛盾。”

島勝猛搖頭道。

“真田軍對我們很重要,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吧,我不會和她起摩擦的。

我之所以和真田信繁提起這件事,並非針對真田眾。

一方面,是安撫小野木重次她們,你知道她們從近幾跟到我們關東,一直是盡心盡力。

我不能寒了老人們的心,在這件事是,真田信繁要給個態度。

另一方面,也是借真田眾的手去警告一下一向一揆。

福井平原的一揆眾越來越過分了,七里賴周也管不住她們。真田信繁從不吃虧,她不敢對我齜牙,一向一揆肯定要被她收拾一頓。

也只有用真田眾兇狠彪悍的山民,才能鎮的住一揆眾那些流氓無賴,少給我們添麻煩。”

山中幸盛點點頭,說道。

“這樣也好,真要鬧到我們出面,七里賴周那邊也不好看。”

島勝猛看了眼山中幸盛,心裡頗有些不以為然。

山中幸盛做事還是太規矩,一板一眼有忠無才,並不是擔當殺伐決斷的總大將最佳人選,只是因為身份合適才坐上了這個位置。

只可惜君上不在這裡,否則關東聯軍絕不是現在這副爛泥模樣。

對於山中幸盛的說法,島勝猛是暗自好笑。

一向宗內部的關係比關東聯軍還複雜,福井平原的一向一揆做事竟敢如此孟浪,很難說不是一向宗內部有人想借機坑七里賴週一把。

真要去找七里賴周交涉,搞不好問題會更復雜,非但解決不了,反而惹來一身騷。

對付這些欺軟怕硬的一向一揆,最好的辦法還是用刀槍說話。

真田軍出面如果能壓住她們最好不過,如果這些人還要亂來,島勝猛就要親自舉起屠刀,用鮮血讓她們清醒清醒。

大軍後勤不是開玩笑的事,如果一向一揆不識相,就別怪關東聯軍拿她們立威。

這事本就是福井平原的一向一揆做得不地道,就算鬧到石山本願寺那裡,顯如上人也沒話說。

島勝猛說道。

“一向一揆不過是癬疥之疾,七里賴周如果控制不住她們,也就沒資格代表一向宗與我們交涉。

為了大軍後勤保障,我們就算屠滅了這些越前境內的一向一揆,七里賴周也不敢放半個屁。

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柴田勝家準備的太充分了,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她的防線。”

山中幸盛隱隱感覺到島勝猛在教自己做事,心裡有點被冒犯的不舒服。

因為與斯波義銀的那些事,島勝猛與山中幸盛兩人其實相互是看不順眼,除了公事就沒什麼私交。

但這次為了君上的大業,她們不得不聯起手來精誠合作,但心裡看對方還是不順眼。

島勝猛覺得山中幸盛平庸無能,山中幸盛卻認為島勝猛的做法過於暴戾,難以協調關東聯軍內部複雜的人際關係。

但山中幸盛並沒有反駁,只是順著島勝猛的話往下聊。

“你的意思,還是走美濃口?”

島勝猛尚未說話,幕布外有旗本閃了進來,鞠躬行禮。

山中幸盛問道。

“什麼事?”

“真田信繁大人請求入見總大將,說有要事相商。”

“讓她進來吧。”

“嗨!”

不久,真田信繁昂首闊步走進本陣,看到島勝猛也在,便笑道。

“兩位大人都在呀,正好,我有一個提議想向兩位請教。”

山中幸盛與島勝猛對視一眼。

“你說。”

真田信繁肅然道。

“柴田勝家是要死守防線,我們聯軍內部心思太多,摧城拔寨不同於野戰,總不好逼著人往上撞。

但如果是要慢慢磨開防線,津多殿那邊怕是等不及了。

所以,我想帶真田眾在三國湊上船,直接去敦賀港,南下北近江與津多殿匯合,和織田家決戰!”

山中幸盛與島勝猛聽得都坐不住了,一起站起來看向真田信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