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塚,斯波義銀潛伏地。

戶澤盛安跪在義銀面前,聽他訓話。

“原本把你調入我的本陣聽用,是讚許你先登堂木山的武勇忠義,沒想到戰事如此激烈,我也要親率部眾衝鋒陷陣,反倒是害了你。

你身上帶傷,我免去你的職務並非問罪,只是讓你安心養病,你切莫多慮。”

戶澤盛安伏地叩首,悲憤道。

“苟利武家,生死以。。”

義銀打斷道。

“這個話不要亂講,老天爺看著呢,小心一個雷下來,劈死你了,也劈死了我。”

戶澤盛安重重磕頭,說道。

“外臣自幼習武,身體健壯,這點傷勢不礙陣仗,我願追隨君上左右,為武家天下而戰!”

義銀笑道。

“你先登堂木山,拿下此戰第一功,夜叉九娘之名誰人不知?

我並非看輕你的武勇,只是你千里迢迢趕來近幾聚義,如今身上帶傷,我不忍你這樣的英雌好娘被折在此地,才不願你隨我衝鋒。”

戶澤盛安跪在義銀面前,急切想要解釋,又不小心牽動傷勢,咳嗽起來。

義銀嘆了一聲,把她扶起來。

“我知你拳拳報效之心,但你先登堂木山,已經身受數創,傷到元氣。如果強行參與此次衝鋒,我怕你戰後熬不過去,油盡燈枯而亡。

千里奔波,一戰成名,你戶澤家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何必要爭這一時長短。”

義銀是真的不想讓戶澤盛安參與這次衝鋒。

他給了戶澤盛安高規格的待遇,就是指望這個厲害的夜叉九娘,未來能在奧羽地區幫自己撐場面。

如果此人陣亡在餘吳湖,之前的施恩就是白費了功夫。

誰知道戶澤家那邊到底靠不靠譜,萬一死了厲害的戶澤盛安,留下一群扶不起的爛泥,義銀的前期投資豈不是要打了水漂?

已經給了戶澤家的名譽待遇不能削,削了就是打義銀自己的臉。

但如果沒有這個厲害的戶澤盛安坐鎮奧羽,義銀對戶澤家的老底不清不楚,實在難以利用起來。

義銀看著戶澤盛安因為咳嗽而漲紅的臉蛋,這英武女子長得耐看,身材氣質俱佳,是義銀下得去吉爾的物件。

而且她有勇有謀,武藝兵法皆是上乘,只要恩賜她一夜之緣,穩固雙方的關係,義銀確定自己在奧羽就有了一個能打能信的體己人。

比起最上大崎那些反覆無常靠不住的便宜親戚,還是自己草過的女人更值得信賴。

義銀有自己的打算,但戶澤盛安卻是不願意接手他的好意,這才一定要入見君上,懇請出戰。

戶澤盛安此來近幾,的確是佔了不少便宜,讓戶澤家獲益匪淺。但她並不知道,義銀懷揣著草她,讓她幫忙看奧羽場子的未來規劃。

在她看來,餘吳湖合戰是決定斯波織田兩家此消彼長的關鍵一戰,戶澤家必須在這裡留下鐵與血的痕跡,才有利於踏實門楣郡望。

之前的上洛首義,先登首功,聽起來霸氣,但其實,戶澤盛安並沒有立下什麼讓諸姬服氣的大功。

只是義銀力捧她,做政治上宣傳的榜樣,諸姬才配合著恭維。

戶澤盛安心裡清楚,只有政治上的吹捧靠不住,武家說到底還得靠手中真刀真槍在戰陣浴血,用軍功說話才能讓人服氣。

錯過這一戰,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遇到這等層次的大決戰。

所以戶澤盛安才會不計生死,跪求君上開恩,讓她追隨斯波同心眾一起衝鋒陷陣。

她活下來,戶澤家自然飛黃騰達。即便她死了,君上念及戶澤盛安戶為武家天下流過的血,必然會庇護戶澤家業。

戶澤盛安想的不錯,但她的想法卻是傳統武家奉公恩賞的思路。

義銀走上了神道,此時的思想觀念已經轉變,最要緊的就是利用成神便利來開枝散葉,控制全域性。

戶澤盛安的想法是,用自己的死為戶澤家討要榮耀。

義銀的想法卻是,用自己的吉爾籠絡戶澤盛安,讓她成為自己的死忠。

就因為兩人一些思想上的小小偏差,才造成了此時的尷尬局面。

戶澤盛安求死,義銀卻要草活的。就算戶澤盛安從行市山跟到狐塚,跪地懇求,義銀也沒有鬆口。

就在僵持不下的此時,蒲生氏鄉急匆匆走了過來。

“君上!東野山的軍勢動了!”

義銀的面色一肅,只聽到前方戰場傳來法螺聲,連綿不絕。

他抬頭眯著眼看向太陽的位置,還不到正午,東野山的織田主力就出動了?

“走!看看去!”

“嗨!”

蒲生氏鄉在前面帶路,義銀拔腿要走,卻被一雙手箍在原地。

他回頭一看,只見戶澤盛安一臉慼慼看著他,雙手僭越得抱著他的大腿。

“君上,求您了!”

義銀嘆了一口氣,半跪在地上,用手指托起戶澤盛安的下巴,輕輕一吻。

戶澤盛安雙目瞪大,幾乎不敢相信,下意識鬆開了手。

義銀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不許你死,你給我乖乖養病,好好活下去。我說了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你急什麼?”

說完,義銀轉頭就走。

戰事緊急,他沒空和戶澤盛安繼續掰扯,給她一吻就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世界上就沒有人會故意找死,戶澤盛安這麼做,只是覺得自己的戰死對戶澤家業最為有利。

但義銀用這一吻告訴她,她活著對戶澤家更有用,君上的青睞比戰死的英烈更有好處。

等義銀走後,戶澤盛安摸著自己的嘴唇,感覺那一絲屬於義銀的溫暖,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她的表情變得非常精彩,驚喜,疑惑,沉思,遲疑,最後化為堅定。她站起來,輕聲咳了兩下,然後慢慢往陣布外走。

陣布外焦急等待著她的那幾名戶澤家姬武士,看到她出來,趕緊走上來鞠躬問道。

“家督,津多殿怎麼說?是否允許我等參與衝鋒?”

幾名姬武士的神情振奮,看起來比戶澤盛安更想死戰。

陣後的訊息已經傳開了,君上承諾真田軍,只要攻破大巖山,就能得到兩百斯波編制。

斯波編制的鐵桿莊稼之名,天下皆知。真田軍能拿,戶澤家為什麼不能拿?

津多殿親率部眾衝鋒,跟隨者戰死,斯波編制一定是妥妥到手。津多殿仁厚慷慨,必然不會對陣亡的姬武士吝嗇。

所以戶澤家這幾個姬武士,她們比戶澤盛安,更想跟著斯波同心眾一起上陣。

活著回來必然重賞,陣亡等於給家人留了一份鐵桿莊稼,這種好事幾輩子都等不到。

即便有人稍微存了些謹慎的心思,剛冒出津多殿會不會戰敗的可能性,這念頭就被自己掐滅了。

津多殿天下無敵,怎麼可能會輸?大家跟著津多殿混,一定是升官發財!

戶澤盛安看著幾人期待的目光,搖搖頭,說道。

“我們回去。”

“回去?”

“對,回去養傷。先登堂木山,我等人人帶傷,津多殿仁義,不忍我們帶傷上陣,讓我們回去休息。”

一名姬武士忍不住反駁道。

“家督大人,這點傷不算什麼事,我們。。”

戶澤盛安目中厲光一閃,罵道。

“八格牙路!你是要違抗津多殿的命令嗎?”

那名姬武士額頭冒汗,深深鞠躬。

“非常對不起!我罪該萬死!”

戶澤盛安也不看她,自顧自往回走。

幾名姬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道家督心裡想什麼呢?之前慷慨激昂,要為武家天下戰死的不就是家督自己嗎?

她們哪裡知道,戶澤盛安此時心裡是野火翻滾。

錯過了斯波織田之戰又如何?如果她能夠成為津多殿的入幕之賓,替斯波家看護奧羽邊疆,戶澤家這回就真的要發達了!

伊達家是如何崛起的,奧羽武家都很清楚,就是上洛把足利將軍哄高興了,然後擠掉最上大崎兩家的位置,成為奧羽地區幕府代表。

奧羽多凍土,看似地理遼闊,其實人口耕地稀少。歷代幕府對奧羽地區的態度,就是找人看著場子,別給自己添麻煩。

斯波家的親族就是當年被派去看場子的旁支,伊達家則是自己湊上來的幕府舔狗。

如今,該輪到戶澤家發達了。

戶澤盛安想得渾身發燙,她若是能得到津多殿信任,建立起雙方的特殊關係,那麼戶澤家的未來就不是區區四萬餘石領地。

伊達家全盛時期,可是號稱手握奧羽百萬石。

戶澤盛安越想越興奮,有這麼大的好處在後面,她怎麼捨得死?趕緊回去好好養病,只有養好了身體,才能伺候得津多殿開心。

義銀還不知道,就因為他的一個輕吻,戶澤盛安會考慮得那麼深遠,連怎麼在床上凹姿勢讓君上開心的事,都已經琢磨起來了。

———

戶澤盛安歡天喜地走人,義銀則跟著蒲生氏鄉走到高處,眺望前線戰場,觀察東野山的織田主力。

而在戰場之中的前田利益,她也時刻關注著東野山的動向,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

面對下山佈陣的織田主力,近幾斯波領為首的斯波軍勢,迅速在側翼鋪開,針鋒相對。

悠遠的法螺聲不斷吹響,織田軍的陣線向兩邊擴散,千米寬度的戰線上,出現了足足十支備隊,擺出了攻擊的姿態。

已經走出本陣的前田利益看得眉頭一緊,對身邊使番傳令。

“讓鈴木重秀帶雜賀眾上去,協助我的備隊,對付織田軍的鐵炮弓矢眾。

派人去堂木山,告訴明智光秀,她們該動了。

上田備隊,下野備隊,分別從左右翼填上去,別讓對方包圍了我們的側翼。

向狐塚報告,我前田利益嚴守防線,懇請君上伺機決斷,祝武運昌隆。”

一道道命令下達,使番魚貫而出,奔向四方。

前田利益雙目始終看著前沿,盯緊對方的一舉一動。

第一波就派出十支備隊,刻意拉長戰線,織田軍表現信心十足,正好瞧瞧這些織田家引以為傲的精銳成色如何。

———

首先下山的織田軍勢,是來自尾張的精銳備隊,平手汎秀為了第一波攻勢,甚至前移了馬印,親自指揮這些備隊衝擊敵陣。

斯波軍的前方是巖崎山,東野山下來的十支備隊,正好排列在斯波軍的側翼。

斯波軍也從陣後迅速調出備隊,與下山的織田軍形成對峙,在側翼另開一局。

法螺聲之後,陣鼓隆隆響起。十支備隊踏著陣鼓的節奏,一步步向前,逼近斯波軍。

前方的織田足輕扛著三間半的超長槍,組成槍衾陣。

三間半的超長槍,以前都是用於阻擋騎兵衝鋒,一般備隊交戰,更多是使用兩間半到三間的長槍。

這些五六米的長槍,一般武家備隊的足輕根本用不了,只有農兵分離之後的職業足輕,經過訓練才能在戰爭中順利成陣。

戰場之上,一寸長一寸強,比一般槍陣長一兩米的武器,讓織田槍陣更具優勢。

在槍衾陣之後,跟著的是鐵炮弓矢眾。

織田精銳備隊的鐵炮比例已經達到了二三成,織田信長甚至希望把這個比例提高到五成。

鐵炮雖然貴,但訓練起來卻是簡單。

只需要幾個月時間,鐵炮足輕就擁有了弓姬武士的殺傷力,而訓練一名合格的弓姬武士,至少需要十年。

連年戰事,經濟上的巨大壓力,讓織田家暫時還無法做到裝備一半人員的鐵炮數量,只能用弓矢眾與鐵炮眾組合使用,填充人員。

鐵炮直擊,弓矢拋射,相互配合,在超長槍組成的槍衾陣保護下,形成連綿不絕的遠端攻擊。

這是織田信長與南蠻教合作之後,訓練出來的新型備隊。

雖然比起西班牙大方陣還遠遠不如,但對付島國內部半農半兵的傳統武家備隊,已然是降維打擊。

除了新型軍勢,織田信長還喜歡依靠濃尾平原的巨大糧食優勢,選擇農忙時節攻擊敵人的領地,用反季戰術製造對方的饑荒混亂。

不管是戰術上,還是戰略上,織田家的軍事策略都是革新性的,遠遠強於傳統武家。

這才有了織田信長推土機一般不斷碾壓周遭勢力,迅速打下了三百萬石的巨大家業。

而今天,也該輪到斯波陣營的傳統備隊嚐嚐織田新軍的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