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讓雪乃去清查,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她能把陽乃拿捏得死死的。

高田陽乃現在可以裝作不知情,甚至跟著和稀泥。但雪乃出面清查,她這個當姐姐的只能乖乖配合,她對雪乃這妹妹是真沒辦法。

義銀相信雪乃會幫自己搞定斯波忠基金,只要斯波忠基金真的存在問題,雪乃就一定會徹查到底,給義銀一個交代。

在雪乃心中,義銀高於一切。她是比新選組更可怕的孤臣酷吏,殺人如麻的高田拔刀齋。

義銀冷笑一聲,說道。

“由高田雪乃牽頭組織清查,新選組負責具體行動。柳生宗矩的柳生組,百地三太夫的保密組,都必須配合清查。

我很好奇,最後到底能查出什麼事來。

另外,蒲生姬你寫封信提醒一下石田三成,讓她腦子清楚一點,別用什麼影響經營的理由阻撓全面清查。

演戲也要注意尺度,雪乃心眼直,她要是被雪乃砍了腦袋,我可按不回去。”

石田三成雖然這次耍了點小心機,但義銀還是寬宏大量得原諒了她,讓蒲生氏鄉給她提個醒。

畢竟是義銀自己不好,把石田三成帶回近幾,又砸了一堆要求給她。她一邊急著完成任務,一邊缺乏親信可用,日子估計很不好過。

斯波忠基金出問題,大半責任其實在義銀這個甩手掌櫃身上,現在只能說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

義銀一聲令下,即便是寒冬臘月,北陸道商路封閉,關東保密組的霧隱才藏依然能動用中山道的伊賀眾渠道,將命令傳到近幾。

多聞山城,斯波忠基金駐地。

作為斯波家最重要的核心機構,福利部門,石田三成被恩許在義銀的居城,多聞山城內辦公。

此時,室內兩人正在密談。

石田三成抖了抖手中信件,說道。

“這是蒲生氏鄉給我的私人信件,內容是告知我,津多殿已經下令由高田雪乃出來牽頭,清查斯波忠基金的賬目。

她提醒我,不要有干擾高田雪乃的舉動,以免引發誤會,死得不明不白。

高田雪乃這次被津多殿授予全權,先斬後奏,刀子可鋒利得緊。”

坐在石田三成下首的是她姐姐,今年剛從近江國投奔過來的石田正澄。

當年藤堂虎高在犬上郡混得風生水起,順勢把手伸進了坂田郡。

為了拉近與當地土豪石田家的關係,在義銀前往關東的路上,藤堂虎高將石田家的女兒石田三成,推薦給了斯波義銀。

不是長女的石田三成,對石田家來說只是一個送出去的籌碼。她原本只是藤堂家與石田家交好的一個憑證,跟著斯波義銀混口飯吃。

可誰能想到,石田三成還真的混出了名堂。

不提她在關東,是掌管直江津關所的斯波一方負責人,石田家跟著在北陸道商路佔了不少便宜。

只說她回來近幾,被義銀委以重任,負責建立斯波忠基金這個核心機構,眼看就是一飛沖天之勢。

石田家當年隨意一注,竟然會賺得盆滿缽滿,也是意外驚喜。

石田家督乾脆讓她的姐姐石田正澄前來幫襯,石田村那點家底哪裡比得上斯波忠基金這塊肥肉香,值得追加投資。

石田正澄說道。

“沒想到你與蒲生氏鄉的關係這麼好,她竟然肯冒著風險私下向你通氣。”

石田三成笑道。

“我與蒲生氏鄉雖然都是近江國出身,但只在公事上有來往,並沒有什麼私交。

在關東,其實是關東斯波領的代官島勝猛,與我關係還不錯。”

石田正澄疑惑道。

“既然關係平平,她為何要冒險向你通風報信?”

石田三成看了眼姐姐,說道。

“這必然是津多殿的意思,這是藉著蒲生氏鄉的嘴在警告我,別在高田雪乃清查的時候犯糊塗。”

石田正澄頓時緊張起來,問道。

“是不是我們刻意阻撓斯波忠基金撥款一事,被津多殿察覺了?

唉,我早就說嘛,斯波忠基金又不是沒有錢,您為什麼一定要咬著牙不鬆口?不就是每年多幾千貫的錢糧,又不是負擔不起?

如今惹得主君惱怒,派人徹查賬目,這可如何是好?”

石田三成搖搖頭,冷靜道。

“姐姐你說反了,津多殿不是惱怒我,而是有意維護我,這才會刻意提醒。

津多殿遠在關東,無法掌控近幾的意外,他是擔心我被殺紅了眼的高田雪乃順手砍了,這才讓蒲生氏鄉寫信警告我。

若我猜的不錯,高田雪乃那邊也應該收到了津多殿的提示,不會刻意針對我。”

石田正澄稍稍安心,說道。

“這就好,這樣穩妥。只是這次的事,你實在是太過冒險了。”

石田三成冷笑道。

“富貴險中求,何況這也是她們逼我的。斯波忠基金名為我在管理,她們卻一直在安插人手。

上次發放年金,津多殿親自坐鎮多聞山城,這些人還算老實。可這次呢?她們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

你是我的姐姐,我卻連一個監督發放的組頭之職都安排不上。推說什麼你不在編制內,只能算臨時工,當不得大任。

我呸!

是我一手建立了斯波忠基金,是我辛辛苦苦把架子搭好。她們現在是見到瓜熟蒂落,硬要藉著津多殿不在近幾,把我架空。

好處她們拿,出了事我這個負責人背鍋,天下豈能有這般好事?

你說得不錯,斯波忠基金有錢。她們暫時還知道輕重,伸手不夠狠,窟窿不夠深。一萬石糙米的年金,斯波忠基金還出得起。

可我的姐姐呀,我不得不為將來打算吶。

斯波家以後的領地會擴張,編制會增長,向斯波忠基金索求的年金不但不會變少,只會越來越多。

而斯波忠基金內部的這些人,她們的膽子也會跟著越來越大,越來越貪,總有一天能把我給害死!

我必須冒一點風險,趁早把這層窗戶紙捅破,讓津多殿發現其中的問題,才好保全自己。”

石田三成對自己的姐姐也沒有隱瞞什麼,坦白得很。

石田正澄嘆了一聲。

“你也不容易呀。”

石田三成看了眼姐姐,有些幽怨道。

“石田家現在跟著北近江淺井家,母親不願給我太多幫助,以免引起淺井家的忌憚,我可以理解。

我的推薦人藤堂虎高死了,她女兒寧可藤堂領向淺井家交兵糧役,也不願意融入斯波領,我在斯波家中沒有一個利益相關的盟友。

我孤立無援,靠不住家人,找不到盟友,不冒險玩點手段,遲早會被那些王八蛋坑死!”

石田正澄點點頭,說道。

“事已至此,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石田三成搖搖頭,說道。

“什麼都不需要做。

高田雪乃可不是善茬,她姐姐高田陽乃對斯波忠基金的問題更是清清楚楚,有些人註定是要死的。

我本本分分做事,又沒有亂伸手,我怕什麼?你我就在岸上好好站著,看這駐地中能活下來幾個。”

石田正澄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側頭看向拉門,就像是看到了門外的中庭內,頭顱滿地,血流成河。

———

有人歡喜有人愁。

石田三成暗自欣喜,終於有人來幫自己排除異己。堺港這邊,高田姐妹也在室內爭論。

高田陽乃怒道。

“你都病成這樣了,主君還讓你去做這等事,我不同意。

我要你立即上書主君,拒絕此事,請主君另外派人前來,清查斯波忠基金。”

高田雪乃冷聲道。

“我的身體已經廢了,怎麼養都是這樣子。能以此殘軀為主君做些事,我很高興。”

陽乃急眼了,雖然室內只有姐妹兩人,她還是回望一眼門外,壓低了聲音說話。

“你知道這其中的水有多深?”

雪乃冷靜道。

“所以,主君相信我,他需要我去。”

陽乃氣急敗壞。

“他這是偏心!

蒲生氏鄉,井伊直政,那些個同心眾的負責人為什麼不回來查?讓你一個半殘之人負責此事,這算什麼道理?

雪乃,你我姐妹出身貧賤,是主君私下把我們提拔為譜代,才有了我們今日的豐衣足食。

你知恩,你愛他。我也知恩,我何嘗不是愛他呢。但你也要考慮考慮,我們高田家的處境。

我們沒有接受過正規武家教育,我從商,你練劍,即便有主君寵幸,在那些武家眼中,你我也只是不務正業的倖臣。

你我名下一共才兩千石,去掉主君青睞,不過是千石地頭身份。

你如今身體殘破,又丟了目付首領之位,只剩下我苦苦支撐,做事更要謹慎。”

雪乃看了眼姐姐,說道。

“從來就沒有高田家,只有被主君從滅門中救出來的陽乃雪乃。”

陽乃一窒,看著雙目純粹的雪乃,嘆了一聲。

“以前沒有,但現在,主君說我們是高田,我們便是。

你我就是高田之祖,我會讓我們的家業興旺,子孫延綿。”

雪乃冷不丁一句。

“你只是想和主君睡覺,你下流。”

陽乃惱羞成怒道。

“那還不是你推我進屋的嘛!

我就是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姬武士大人,憑什麼她們可以入贅,我就不能爭一爭啊!

雪乃,聽我一句勸,上書主君,說你身體不適,請他另擇人手清查斯波忠基金。”

雪乃盯著陽乃不說話,半晌,忽然問道。

“姐姐,你是否也陷入其中?”

陽乃目光一凝,怒道。

“你也太看不起你姐姐我了,幾條野狗搶些殘羹剩飯,哪能入得了我的眼?

北陸道商路在我控制之下,石田三成想要多分一杯羹,還得看我的臉色心情,何況她麾下那些不安分的蠢貨。”

雪乃點頭道。

“那就好,免得我為難。”

陽乃氣結道。

“怎麼?我要是摻合進去,你就真準備連我一起辦了?”

雪乃搖搖頭,看她一臉淡漠,陽乃心情更壞,賭氣道。

“我就知道你個沒良心的,哪天我與主君掉河裡,我看你會救誰!”

雪乃下意識說道。

“當然是救主君。”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陽乃聽得還是橫眉倒豎,眼看就要發飆。

雪乃又補了一句。

“姐姐你會游泳。”

陽乃一股火氣頓時洩了,無奈耷拉肩膀,她是真拿雪乃沒辦法。

雪乃真誠說道。

“就算姐姐真的陷在其中,我也一定會把你摘出來,嗯,不告訴主君。大不了我日後對主君再好一點,補償他。”

見雪乃說得一臉認真,陽乃心底湧起一陣暖流。這是她相依為命的親妹妹,相知相守。

明知道雪乃是在刻意說好話,軟化自己的態度,但陽乃還是忍不住被壓倒,讓雪乃拿捏得死死的。

陽乃吐槽道。

“你對他已經是掏心掏肺,還能怎麼再好?”

雪乃肅然問道。

“姐姐,斯波忠基金中間的問題真的那麼嚴重?連你都諱莫如深,不想摻合。

是誰被牽扯進去了?尼子勝久?明智光秀?前田利益?還是別的人?”

陽乃瞅了她一眼,說道。

“別試探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家中各派的領袖不至於如此,主君這麼重視斯波忠基金,誰會犯傻去掀這塊逆鱗?

可問題是,她們管的住自己,卻管不住手下人。”

雪乃眼神閃爍。

“下克上?”

陽乃點點頭。

“北陸道商路是個挖不盡的大金礦,斯波家是商路的建立者,本就該分到最肥的一塊肉。

一般的武家大名得到這麼大一筆收入,要麼用於充實軍備,要麼收買高階武家,擴張勢力。

可我們這位主君呢,他建立了斯波忠基金,要把所有賺的錢糧變成福利,分給中下層的姬武士。

別看六石糙米少,這可是不負擔兵糧役的純收入,即便知行百石的中層姬武士,一年也很難存下三五石來。

武家認同奉公恩賞,君臣之間的交易是有舍有得。斯波忠基金這不求回報的年金,是武家天下五百年都沒有過的天大恩賜。

原本大家還有疑慮,認為主君不一定會來真的。可兩次年金髮完,誰都不會再懷疑主君與斯波家姬武士共享富貴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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