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義銀正窩在多聞山城避暑。奈良盆地四面環山,多聞山城依山傍水,暑氣不盛,夏日不炎,過得還算舒服。

這個春夏,是好事不斷。

關東那邊還算太平,東方四國的脊樑被打斷,志氣被挫磨,已然沒有了奮起對抗的勇氣。

面對三強藩的咄咄逼人,東方之眾全部躺平艾草,甚至懶得朝聖人喊救命,讓義銀暗自鬆了口氣。

只要東方四國不反抗,三強藩鯨吞蠶食也好,強取豪奪也罷,義銀都懶得去理會,反正這些領地終究是屬於斯波神裔的祖業。

而關西這邊,斯波織田兩家也是精誠合作。

西國攻略已然展開,尼子勝久在出雲國大殺四方,眼看就要拿下月山富田城,打崩毛利家在山陰一線的統治。

四國方面,義銀腆著臉派明智光秀出馬與織田信長溝通,硬是把三好義繼塞進了四國島的征伐戰。

織田信長有些不爽,也還是勉強接受了,只是把明智光秀差遣得東奔西跑來洩憤,義銀也多去了幾次安土城艾草,但結果總是好的。

斯波家在關東吃獨食,在關西又開拓了西國與四國,勢力是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義銀也得以消停消停,在多聞山城享受一下生活。

有空去安土城陪織田信長幹一幹,平日裡在多聞山城接待前來覲見前田利家,前田利益,細川藤孝等親近武家,放放炮仗。

小日子過得舒服,時間就走得飛快。

等義銀回過神來,已然是驕陽似火,烈日當天,知了在庭院的藝樹上鳴叫,池中驚鹿一撥一響,甚是愜意。

他坐在房中,房子下面放著冰庫運來的冬季藏冰,一絲絲涼意透過榻榻米滲出,對比不遠處被烈日暴曬的庭院,顯得分外涼爽舒適。

義銀坐在案前檢視文書,立華奏跪在案下,正在用心做一週一次的功課。

原本正在享受的義銀,忽然心起一顫,感覺不對,喃喃自語道。

“剛剛還好好的,怎麼說軟就軟了呢。”

立華奏也察覺不對,起身看向聖人,眼中帶著些許疑惑。

義銀尷尬一笑,回憶昨天是與蒲生氏鄉徹夜長談,但平日裡也是如此,不至於到現在還受影響呀。

但不知道為什麼,義銀這心裡越發煩躁,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他勉強搖搖頭,一時興趣全無,輕聲對立華奏說道。

“晚上再說吧。”

立華奏恭謹一鞠躬,聽話得坐到一邊。

就在此時,門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義銀眯了眯眼,抬頭看去,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盛。

蒲生氏鄉出現在門外,面色肅然鞠躬,說道。

“聖人,出大事了。”

義銀的心跳猛地加速,他沉下心說道。

“講。”

蒲生氏鄉緊皺雙眉,說道。

“織田殿下把前往安土城商談的波多野秀治抓了,立即處死。”

義銀愕然。

“什麼!織田信長殺了波多野秀治!她是不是瘋了!”

波多野秀治願意離開自己的老巢,前往安土城商談臣服事宜,那是由明智光秀出面洽談,伏見城體系作保。

為了說服波多野秀治,明智光秀甚至壓上了自己的老父親作為人質,這才讓波多野秀治放下戒心。

可織田信長竟然把前往拜見的波多野秀治抓起來殺了,這傢伙腦子裡想什麼呢!

伏見城體系的公信力,會因為她的這一舉動,受到毀滅性打擊。

但事情還沒完,蒲生氏鄉繼續說道。

“織田殿下對外宣稱波多野秀治勾結別所長治,意圖發動叛亂,遂將其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義銀忍不住罵道。

“胡鬧!就算波多野秀治真的準備叛亂,織田信長也不可以把上門商談的武家大名殺了!

兩軍交戰還知道不斬來使呢,她把波多野秀治隨便就殺了,以後誰還敢相信伏見城體系的信用!”

蒲生氏鄉苦笑道。

“已經晚了。

聽聞丹波國波多野家那邊已經斬殺人質,殺死了明智光秀大人的老父親,以示不屈。

明智光秀大人此刻遠在土佐國,正在與長宗我部家商議。

等這件事傳到四國島,且不說明智光秀大人該如何悲痛,長宗我部家也是無法再相信伏見城體系的信用。”

義銀長嘆一聲。

“織田信長這傢伙,我就知道。。她越來越剛愎自用,以為自己實力強大,就可以為所欲為。

沒有確鑿的證據就隨意斬殺一方諸侯,她以為她是誰?她這是要氣死我呀!”

義銀一邊埋怨,一邊看向蒲生氏鄉,見她臉色凝重,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怎麼?還有什麼壞訊息?一併說出來吧。”

蒲生氏鄉深吸一口氣,說道。

“別所長治叛亂,羽柴秀吉大人忙於圍剿東播磨叛軍。

如今波多野家家督被殺,丹波國武家必然奮起反擊,這叛亂的範圍太大,一時難以平息。”

義銀沉下臉,問道。

“所以呢?又出什麼事了?”

蒲生氏鄉搖頭道。

“尼子軍在出雲國攻城略地,地方武家紛紛投效,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出雲國的毛利軍自知不敵,全部收縮到月山富田城,守將毛利元秋與天野隆重死守不出,月山富田城堅固,尼子軍一時難以攻下。

毛利家督毛利輝元,她趁著羽柴秀吉回軍平亂,無瑕顧及前方,親任總大將,率毛利家主力馳援出雲國,打了尼子軍一個措手不及。

出雲國當地武家皆是牆頭草,見戰事不利,紛紛做鳥獸散,尼子軍不敵毛利家全力一擊,已經敗退真山城。

毛利家趁著羽柴軍無法支援的空隙,全力攻打尼子軍,只怕。。出雲國的戰局一時難以挽回。”

義銀緊張起來。

“尼子勝久她怎麼樣?

勝敗乃兵家常事,讓她不要有顧忌,趕緊撤下來!從海上去就從海上回,等歸來之後重振旗鼓,再殺過去便是!”

蒲生氏鄉面色難看。

“尼子軍是從丹後國港口出海,原本可以讓丹後國的船隊去接應尼子軍回來。

可是。。我剛剛接到細川藤孝殿下急報,一色家不滿意降服的條件,再度豎起反旗,丹後國內亂,一時無力顧及前線。”

義銀一股熱血衝上頭顱,忍不住罵道。

“明智光秀怎麼管的領。。”

話還沒罵出口,義銀忽然停了下來,面色更加難堪。

因為就是他命令明智光秀去找織田信長說話,讓織田信長接受了三好義繼摻和四國攻略這件事。

織田信長趁機為難明智光秀,又是讓明智光秀勸說波多野秀治下山,又把明智光秀派往四國島說服長宗我部家合作。

明智光秀忙得四處跑,現在是死了爹都不知道,遠在四國島上,義銀怎麼好意思再指責她管理領地失職,耽擱了前線戰事。

義銀無奈一嘆,問道。

“丹後國忽起內亂,現在情況如何?”

蒲生氏鄉回答道。

“征伐丹後國的細川軍正在撤軍路上,聽聞叛亂訊息,細川藤孝殿下已回軍平叛,保證消弭亂局。

只是,尼子軍在出雲國處境艱難,四面受敵,已經等不及了。”

義銀咬咬牙。

“美作國呢?讓織田家配合一下,從美作國把尼子軍撤下來!”

蒲生氏鄉搖頭道。

“毛利輝元把路都堵上了,尼子家在山陰的影響力太大,毛利家不會輕易放過尼子姬,想要畢其功於一役。”

義銀眯了眯眼,冷笑道。

“不放過?我倒要看看誰敢為難尼子姬!馬上派人去西國,去出雲國告訴毛利輝元!

如果尼子勝久活著回來,斯波家與毛利家之間尚且有得一談。若是尼子勝久折在出雲國,我將親征西國,我要毛利家好看!”

尼子勝久跟了義銀九年,矜矜業業,幫他穩固近畿斯波領,默默替他背鍋扛雷,有功勞苦勞無數。

義銀親口答應了尼子勝久,要幫她復興尼子家,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戰死出雲國。

當今天下,沒有人敢把聖人的話當耳旁風,真把義銀惹惱了,毛利家也扛不住神威天怒。

義銀相信,毛利輝元一定會懂得取捨,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她會留下一個活著的尼子勝久和斯波家談條件,而不是弄死尼子勝久,徹底激怒自己這位聖人。

義銀這心裡總覺得不對勁,大好形勢急轉直下,簡直是一波接著一波,讓人透不過氣來。

先是織田信長忽然失智殺人,然後是羽柴秀吉,細川藤孝先後遭遇內亂而平叛,無暇西顧,然後是毛利家傾巢出動,圍攻尼子勝久。

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環扣著一環,難道是。。義銀搖搖頭,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

明智光秀不可能左右織田信長的想法,就算她捨得老父親去死,也不可能成功慫恿織田信長殺人。

更何況,別所家的叛亂,一色家的反覆,毛利家的決斷,這都不是明智光秀可以控制的事。

義銀默默咀嚼這一切的前後,難以相信這會是明智光秀在背後推動的局面,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吧?

到底是自己流年不利?還是明智光秀策無遺漏,搞出來的麻煩?

就在義銀遲疑之際,門廊上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噔彷彿踏著義銀的心口,讓他更加焦躁。

轉眼間,井伊直政已經出現在門外,鞠躬行禮。

義銀嘆道。

“又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

蒲生氏鄉也是一臉疑惑看向井伊直政,兩人剛才分開片刻,同心秘書處那邊又出新狀況了?

井伊直政肅然道。

“聖人,關東出事了。”

義銀眯了眯眼。

“說吧。”

“剛剛來的訊息,藍衣眾次席鬼頭悠亞,不慎墜馬身亡。”

聽到就這麼一件事,義銀一口氣差點轉不過來,狠狠瞪了井伊直政一眼。

“就這?”

雖然鬼頭悠亞是一個不錯的年輕姬武士,但墜馬身亡本就是個意外,算不得什麼大事。

再者,藍衣眾搞出的自清運動把房總半島攪和得一塌糊塗,曾經讚許過自清運動的義銀自己又不好多說什麼,心中難免會遷怒於人。

鬼頭悠亞英年早逝的確可惜,但還不至於和西國尼子勝久的危機相提並論,井伊直政拿這件事來當急報,是有些分不清輕重了。

明明看到義銀面有慍色,井伊直政卻是堅持繼續說道。

“聖人,同來的訊息中,還有半澤直義從關東發來的密報,鬼頭悠亞之死可能並不簡單。

半澤直義曾經與鬼頭悠亞有過會面,拿到了藍衣眾的授權書,準備審查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借貸賬目流水。

然後鬼頭悠亞就忽然死了,藍衣眾首席三上桃菜出面否定了授權書,讓半澤直義的審查陷入困境。

半澤直義認為,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賬目可能存在巨大問題。。”

井伊直政還未說完,就已經被暴怒的義銀打斷道。

“那個半澤直義!到底想幹什麼!

我給她的命令是去關東看看廉政眾事務,她跑去武家義理促進會鬧什麼鬧!

還有你井伊直政,怎麼也跟著聽風就是雨,跟著她胡鬧什麼!

關東的廉政眾在奉行所,在越後國直江津,她半澤直義竟敢私下跑到東武藏之地找鬼頭悠亞,這是誰給她的權力?

她一個小小的問注方管事,竟然想越過武協,審查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賬目,她以為她是誰?還有沒有半點規矩了!”

西國局面崩壞,尼子勝久陷入危局,義銀此刻心急如焚,完全聽不進井伊直政的話。

武家義理促進會自成體系,貸款賬目有武協監督,互為因果。

別把義銀當傻子,他一聽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井伊直政藉著半澤直義受命東行的機會,暗中指示半澤直義去查了別的什麼事。

如果在平時,義銀還有心思和井伊直政掰扯,談個是非曲直。

可現在呢?義銀真沒有那個閒情逸致!

井伊直政是同心秘書處的二把手,負責監察事務,她一直想要把堺港,把關東那些遊離在同心秘書處之外的體系納入監督。

對於她的想法,義銀不否定。

因為同心秘書處的建立,本身就是代表義銀的中樞向地方奪權,但凡事也要有個尺度!

半澤直義在關東撈過了界,審查進展受挫。

井伊直政就想要強牽附會,硬把鬼頭悠亞的意外死亡,和半澤直義的失敗聯絡到一起,給關東那邊上眼藥。

這麼做就過分了!

義銀現在沒空搭理這些內部齟齬的小事,他心急火燎要把尼子勝久從前線撤下來,井伊直政這時候來攪局,可不是撞上了槍口嘛。

井伊直政抿著下唇,心裡還不服氣,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蒲生氏鄉一把拉住。

蒲生氏鄉衝她微微搖頭,井伊直政咬咬牙,低下頭,不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