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蒲生氏鄉與井伊直政表情嚴肅的行禮,義銀忍不住苦笑道。

“說吧,又出了什麼事情?”

蒲生氏鄉緊鎖眉頭,低聲道。

“關東急報,山中幸盛大人不顧諸姬勸說,一意孤行,在直江津登船,前來近畿奔喪。

算算時間,這會兒說不好已經在敦賀港下船上岸了。”

義銀苦臉一垮,罵道。

“胡鬧!簡直是胡鬧!這個山中幸盛,她到底還有沒有一點組織性紀律性!

她可是關東侍所執事!她就這麼不管不顧徑直跑回來了,別人該怎麼看待她,怎麼看待斯波家!”

義銀沒想到,山中幸盛竟然會犯這種大忌,用低階錯誤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愚蠢。

關東侍所是斯波家在關東的根基,整個關東新秩序就是在這個根子上長出來的。

山中幸盛與島勝猛是斯波家重臣,更是義銀留在關東看護大局的定海神針。

島勝猛坐鎮關東斯波領,管轄範圍包括上野國的大胡領,武藏國的東武藏之地。

如果從天空鳥瞰全域性,可以發現關東斯波領處於關八州的中心地帶,分割了關東三強藩。

上杉家的上野下野,北條家的相模,西武藏,房總,武田家的常陸,三方佔據關八州領地的交匯點就是島勝猛的關東斯波領。

島勝猛,她就是斯波家在關八州的支點。

而跨過越後山脈,山中幸盛佔據越後國櫪尾城,這是中越面對下越的門戶重鎮。

山中幸盛麾下的下越眾兩支。

加地眾向奧羽南部的會津四郡延伸,這裡是奧羽地區出入關東的必經之路。

本莊眾向出羽國沿海的莊內地區蠶食,這裡是羽前羽後的連線處,也可以看作為奧羽地區南北的分割線。

簡單來說,島勝猛位於關八州中心點,看著三強藩的舉動,也是關八州各方勢力的緩衝墊。

山中幸盛佔據越後東北一端,逐步滲透影響奧羽地區,是關東地區東北部的戰略支點。

再加上真田信繁看著西上野之地,把住了關八州與甲信山地之間的關隘通道。

斯波家雖然在關東佔據的土地不多,但已然可以利用關東侍所的政治平衡,以及戰略支點的槓桿影響力,把整個關東武家捏在一起。

可作為其中重要一環的山中幸盛,她竟然擅離職守,就這麼不管不顧跑回了近畿。

別說旁人不會勸,加地景綱和本莊繁長那些人都不是傻子,一定會拼命拉著山中幸盛,不讓她走。

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中幸盛不聽勸,執意要回返近畿,這就特麼的太糟糕了。

且不說義銀要如何處置她這個失職的行為,只說山中幸盛跑回近畿的目的是為了給尼子勝久奔喪報仇,就足以引起新一輪政治風波。

尼子山中一黨是斯波家內部最大的山頭,尼子勝久在近畿斯波領擔當代官,山中幸盛在關東侍所擔當執事,兩人都是位高權重。

一人近畿,一人關東,兩人關係親密無間,團結一心,這才有了尼子山中一黨在家中的風頭無二。

斯波家的重臣之中,只有尼子山中一黨可以影響近畿關東兩邊,又都是聖人信任親近的寵臣,七八年時間幹下來,積累了深厚底蘊。

可隨著尼子勝久被刺殺,山中幸盛翫忽職守,尼子山中一黨的勢力很可能因此土崩瓦解,造成巨大的權力空白。

權力這東西一旦出現真空,馬上就會有人積極填補,尼子山中一黨的崩潰很可能造成斯波家中各山頭的勢力失衡,引發新一輪傾軋。

尼子勝久沒有子嗣,近畿的尼子黨在葬禮之後處於群龍無首。

山中幸盛做事沒輕沒重,擅離職守跑來近畿,就算義銀不願意計較,別人也會軟硬兼施著他計較。

這一番折騰下來,山中幸盛就算能夠回去繼續當關東侍所執事,她的威信和權力也會大大縮水。

沒有人會重視一個隨時可能跑路的大佬,下屬也會輕視她的意氣用事,質疑她的領導能力。

山中幸盛這一跑,極其不負責任,讓斯波家在關東的統治體系遇到了系統性風險,義銀就算想要保護她,對斯波家內部也很難交代。

再者,尼子勝久之死已經變成一個複雜的政治選擇。

要不要繼續征伐毛利家這個問題之下已然堆滿火藥,山中幸盛這團烈火跑回來,義銀擔心自己控制不住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爆炸局面。

尼子山中一黨是斯波家中第一大山頭,就算尼子勝久之死,山中幸盛的胡鬧可能導致式微,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影響力還是很大的。

斯波織田兩家姬武士團正鬧著要征伐毛利家,為尼子勝久報仇,山中幸盛這個苦主跑回來,正好給大家當槍使,當出頭鳥用。

義銀雖然有心攻打毛利,但他不想被輿論裹挾,想要照著自己的節奏走。

但如果輿情滔滔,倒逼主君,使得事情脫離義銀的掌控,這是每一個上位者都難以忍受的。

義銀深深吐出一口氣,他是很不想處置山中幸盛的。

尼子山中情同姐妹,尼子勝久隕命,山中幸盛悲痛欲絕,做出一點衝動的舉動,義銀可以理解。

但如果山中幸盛這個笨蛋真被人激將利用,義銀不想處置她都不行了。

山中幸盛這個傢伙,這些年為什麼就沒有一點長進呢?一直是這麼衝動,一直是這麼頑固,一直在犯低階錯誤。

義銀是疼愛她,憐惜她,但她這一次的胡鬧實在太過分了,這是逼著義銀狠心嚴懲嘛。

尼子勝久剛剛過世,如果山中幸盛胡鬧,義銀就要被迫下狠手收拾尼子山中一黨,想到此處,義銀是越想越難受。

他與尼子山中親近,自然不願意,但形勢正在走向他不願意看到的局面,逼得他做出那樣的選擇。

要是尼子勝久還活著就好了,她一定能壓住山中幸盛這個貌美無腦的小笨蛋,不讓自己為難。

就在義銀心裡憋屈之時,井伊直政已經忍不住說出更壞的訊息。

“聖人,武家義理促進會急報,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無量寺柘黃,養林寺開新,四尼忽然失蹤,下落不明。”

義銀還沒回過神來,聽著這些名字耳熟,下意識說道。

“這些大尼姑。。”

等他反應過來這幾個人是誰,頓時寒毛豎起,背後滲出冷汗,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她們四個一起失蹤了?什麼時候?”

井伊直政肅然點點頭。

“就在月前不久,現在關東已是風聲鶴唳,謠言四起,猜測她們是畏罪潛逃,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賬目存在巨大虧空。

已經有大量中下層武家透過各類渠道,不斷向武家義理促進會求證真偽,事態正在極速發酵。

聖人,此事十萬火急。

去年武家義理促進會還對外公佈了新的水利建設計劃,準備十年間借款二千萬石,這個計劃已經開始實施。

另外,武家義理促進會這幾年以各類名義,透過這四個大尼姑控制的土倉,從鎌倉五山等寺院土倉籌集借款高達三百萬石糧票。

這些錢糧大部分在賬上躺著,但管賬的人失蹤了,實物到底還在不在,要不要開倉徹查,關東也在猶豫。

如果全面開倉徹查,整個關東的目光都會死死盯著,一旦查出巨大的虧空,輿情就壓不住了。

現在關八州那邊作為借款實體的中下層武家一直在詢問,她們借的錢糧到底還在不在。

時間拖延太久,恐怕引發地方動盪,會造成巨大的破壞力,還請聖人早做決斷,嚴查此案。”

義銀雙眼盯著井伊直政,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你說,這四個人的失蹤,和半澤直義那個傢伙有沒有關係?”

井伊直政不敢欺騙聖人,低頭說道。

“半澤直義也是一心為公。。”

義銀怒極反笑,打斷了井伊直政的話頭。

“好一個一心為公!好一個大公無私的半澤直義!我說過!我說過讓她不要多管閒事!她真是好膽呀!”

井伊直政見聖人暴怒,忍不住為半澤直義辯護道。

“四個大尼姑的失蹤,說明武家義理促進會內部,的確存在巨大的貪腐問題。

半澤直義的判斷沒有錯,她也是事急從權,聖人英明。。”

義銀一甩手,喝道。

“我不英明!你們英明!你們才是真英明!一個個都能替我做主了!”

蒲生氏鄉果斷拉住井伊直政,兩人一起跪下。

義銀看著還不服氣的井伊直政,恨不得上去踢她一腳。

武家義理促進會有沒有問題?四個管賬的大尼姑都一起跑了,那當然是存在大問題啊!

但義銀現在焦頭爛額,尼子勝久之死牽扯近畿斯波領,西國攻略,斯波織田關係,還有那個跑來添亂的山中幸盛。

在這個節骨眼上,義銀只希望能集中力量解決西國問題,而半澤直義竟敢擅自在關東那邊捅破天,她這是要幹什麼!

山中幸盛是義銀的女人,義銀願意費勁腦子護著她。

可那個半澤直義算老幾,一個小小的姬武士自命不凡,肆無忌憚捅出這麼大的簍子,真不要命了!

義銀這會兒是心都亂了,一邊是西國,一邊是關八州,哪邊更重要?自然是關八州!

西國丟了,斯波家不會傷筋動骨,最多是顏面難堪,而關八州是義銀費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理順的根基之地。

要是因為一場貪腐陷入混亂,重歸亂世,義銀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和資源才能把關八州重新平復。

想到這裡,義銀頭都要炸了。

半澤直義不知輕重,釜底抽薪,也不知道她用什麼辦法把四個大尼姑嚇跑了。

這樣做的確是能逼著義銀必須徹查關東貪腐大案,但毫無準備的義銀也可能控制不住局面,導致關東剛起苗頭的政治平穩因此崩潰。

井伊直政這個直腸子的糊塗蛋,她還在梗著脖子,想替半澤直義辯解。

半澤直義這混蛋!特麼的大奸似忠!大奸似忠!

山中幸盛又恰恰在這個時候離開了關東,讓斯波家在關東的支點少了一個,更讓義銀心急如焚。

義銀想了想,果斷下令道。

“傳我御令。

真田信繁忠君體國,屢建奇功,晉為關東侍所執事代,立即進駐櫪尾城,接替執事職權,處理相關事務。

島勝猛坐鎮江戶城,安撫利根川中下游武家,告訴她們,我斯波義銀不管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賬面上有沒有錢糧,保證她們錢糧無虧。

另外,讓大藏長安與伊奈忠次立即公佈足尾銅山的工程專案,對外宣佈每年三十萬貫的新錢產量。

別說關東還沒有查出問題,就算真出了問題,我拿足尾銅山給她們填平了,先穩住關八州的人心。

還有,要求關東侍所大評議,常務理事會出面,全力維穩。

我稍後就會前往關東,親自處理相關事務,讓各方穩住立場,等我回去。

對了,立即逮捕半澤直義,把這大奸似忠的混蛋給我抓起來!”

義銀心裡明白,親征西國的事必須放一放,關東不平,他根本沒有餘力做其他事。

山中幸盛擅離職守,櫪尾城一線出現空檔,義銀只能用真田信繁去頂這個窟窿,維護越後奧羽一線的穩定。

真田信繁也許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她的軍功夠大,又是斯波編制內的重臣,與越後武家,關八州武家沒有太多牽扯。

作為緊急關頭的中立方入駐櫪尾城,真田信繁不會引起各方惡感,激化矛盾,是義銀暫時能夠想到的最好救火隊員。

關八州的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剛剛鋪開,改道沿途的下總下野常陸武家波及很少。

這幾年的借款主要是用在利根川中下游的水利建設,相關武家與關東斯波領有諸多重合。

島勝猛作為義理姬武士,素有威望,有她出面安撫人心,可以暫時穩住利根川中下游。

這會兒關八州人心惶惶,都怕自己賬上的錢沒了,好在義銀還有一個沒公佈的足尾銅山印鈔機。

不管足尾銅山的建設如何,義銀必須喊出每年三十萬貫的產能,否則無法穩住輿情。

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儘快趕回關東,處理這次的突發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