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中秋,子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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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貢院出來,連帶周柏在內的所有考生都宛如重獲新生,他們大口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貪婪地享受著久違的自由。
有的人可能不理解,並且覺得這些書生就是矯情。
但只要是在裡面考完九天全程的,都對這種外行人嗤之以鼻,並且只想給他一個大鼻竇。
整整九天的耕牛試,在官方的時間表裡面,就只有中間兩天晚上,屬於考生們的自我調節時間,而那兩晚又真有人會浪費嗎?
當然,此時的考生們並不會去和一些閒人去爭執,他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討論這三場考試中的題目。
有的因為答錯而懊悔不已,有的則是因正確率高而沾沾自喜,但更多的人卻是抱怨。
抱怨九天連考無法發揮他們的最佳水平,抱怨朝廷這一屆出題太偏太難,那什麼“道”詩,什麼論“王朝長治久安”,都是以前不可能出現的題目。
就連最後一場的道經題,比以前歷屆鄉試的難度也都要大些,要知道他們定州的考生水平,可遠比不上內州的那些“卷王”。
周柏在街旁站了一會兒,觀察著諸生考後百態,也覺得頗具趣味,甚至準備走進去再多加了解一番。
畢竟這時他能聽到廣大定州士子,內心最真切的呼聲。
在他的眼中,每個人身上的氣運都宛若被挖去了一大塊,而且此時還在以極慢的速度四散流溢。
望向天空,貢院成為了定州短時間內的核心,王朝法網的力量聚集於此,源源不斷抽取著廣大士子的氣運。
如果周柏的望氣術再高一層,甚至能看到法網中運輸氣運的脈絡,它們一部分用來修補完善自身,更多的則是輸送自數萬裡外的龍首神京。
“周兄!周兄莫急著走!”就在周柏還未融入人流之中時,兩聲激動的呼喊叫住了他。
回頭一看,正是餘伋和馬梁兩人,喊得最大聲的便是馬梁這個大嗓門。
他們蓬頭垢面,面容枯藁,一副剛從戰場上下來悲慘模樣。
餘伋此時已然沒有說閒話的力氣,只有馬梁看著周柏嘖嘖稱奇道:“不愧是一郡桉首,這考完三場依舊是氣定神閒,風采不減啊。”
周柏曬然一笑:“馬兄也不差,看你這樣子是有把握?”
“哪裡,我和餘兄都是第一次下場,就是來長長見識,這次倒確實給我們敲了一記警鐘,鄉試大不易啊!”馬梁經歷九天磨礪,此時也是變得愁緒滿懷。
餘伋拱手致意,眼睛認真地看著周柏道:“周兄應是能直取桂榜?”
周柏沉吟片刻道:“大差不差,不出意外應該能中。”
“那便提前恭喜周兄了……”餘伋的臉上半是欣喜,又半是落寞之色。
沒等再寒暄幾句,祁華又找到了周柏。
看著儀態超群,於一眾考生人群中格外突出的兩人,餘伋的心思更復雜了。
在周柏和祁華交談時,餘伋便拉著神經大條的馬梁悄悄離開。
祁華的背後照例吊著幾個護衛,不過周柏也不差,姚平姚安兩個傢伙,嚴格按照跟蹤守則,藏身在人群中悄悄跟著他。
周柏和祁華沒有聊到其它內容,多是祁華在問他考試中的各個題目如何作答,一番交談下來,倒是讓他安心不少。
大多數題目,祁華都能答對,就算是詩詞、策論兩項最看文氣的部分,也能達到舉人水平。
周柏倒也不好奇,堂堂郡望嫡子有這個實力。
而且當初亭山詩會,祁華明顯從山神那取得了足夠的機緣,他猜這機緣十有八九和文思有關,這不然他哪會在今朝接連下場。
不知不覺,兩人便快到了周柏的住宅附近,祁華也適時問道:“考後你不急著離開州城吧?”
“休息幾天,在州城周邊逛逛,等放榜再去更遠的地方遊學。”周柏面對好友,沒有隱瞞自己的行程。
祁華停住腳步,鄭重地說道:“那你如果不累,明天和我去見一見一位長輩如何?”
周柏愣了愣,莫不是祁華的少卿爹爹祁文彥?
“你爹下放到定州為官了?那我該去拜訪一番,正好明天中秋佳節。”
“不,我爹去了內州,不過這次來定州的也是他老人家的一位同年,我們可以去拜一拜碼頭。”祁華搖搖頭道。
這是要給他引薦政治資源啊,雖然搭不上祁文彥這位大腿,但多認識一位州中大老的好處,自是不用多說。
在約定好時間後,兩人這才相互告別,明天的事可不少。
……
第二天,祥興四十六年的中秋節按時到來,因為鄉試戒嚴九天的定州城徹底放開,大街小巷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張燈結綵。
狂歡計程車子們揮金如土,於煙花之地瀟灑,於酒樓買醉,總之在不知道成績前,他們還是地位相等的。
以周柏的心性不至於,他也不能放下所有去跟著狂歡。
檢查交代姚平姚安這段時間的成績後,他就坐上了祁華的馬車,一路驅車來到蔡府。
做過功課的周柏知道,這是定州新任左參議,蔡風蔡大人的府邸。
府邸不算奢華,但也是青磚黛瓦,有著三進院子,走進去怪石嶙峋,古樹參天。
這不是蔡風自己買的,而是他下放定州為官,朝廷給的補償,畢竟在很多京官眼中,定州等邊州始終是最差的一批。
此“蔡府”前後歷經多任州衙高官居住,早已蘊養出了黃堂之氣,儼然一副標準的黃宅架子。
周柏只是粗粗體察,便能感受到這等貴宅和其他普通宅院的不同,人常居於此,每時每刻都會思緒通暢,心曠神怡。
後宅,會客廳。
蔡風發生銀絲,一身居家長袍,面帶笑容,眼神看似無力,卻一直保持著對周柏和祁華的觀察。
五十來歲能做到從四品左參議,絕對不是等閒之輩。
“見過蔡公。”見主人到場,兩人連忙起身畢恭畢敬問好。
祁華也知道這位將來在定州的分量,他如果願意扶持祁家,那將是莫大的機遇,是以他完全拿出了自己家傳的禮教,端坐有度。
“上一次見祁賢侄,還是蔡某在十年前於定州遊歷時吧?”蔡風微笑著點頭回應,又出聲先問詢道。
祁華拱手應和道:“確是十年前見過,勞煩蔡公記掛,家父常在小侄耳邊提起您。”
“你父親比我運氣好,內州富庶安定啊。”
“不過倒也不見得,哈哈哈,誰會不想回家鄉任官呢,你說是吧,這位小友?”蔡風話鋒一轉,指向周柏。
周柏早有準備,不卑不亢地回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祁伯父知道是蔡公您任職定州,想必也會安心。”
蔡風觀察周柏,周柏其實也在暗中觀察他。
這位蔡公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但氣運卻正處於一生最盛之時,濃郁的黃堂氣形成一團護身吉雲,將他牢牢罩住。
而且那一絲絲澹青色的貴重州氣,也時有時無地被汲取過來,不多,卻也能證明蔡風在定州的地位。
總督最重要的兩個副手官員,就是四品右參議和從四品左參議,這兩位自是能分潤些州中氣運。
氣運積極向上,且朝外有進取之勢,這位可不是來定州養老的啊。
“哈哈哈,小友有些眼生,不知是誰家公子,談吐見識不凡啊。”蔡風哈哈大笑道。
“小子周柏,出身北安鄉族,讓大人見笑了。”
“原來是你,這一屆的北安郡桉首,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
得知周柏的出身,蔡風不僅沒有嫌棄,反而愈發熱切起來,兩小一老談天說地,顯得十分和睦。
許久後,天色漸晚,眼看就要到了蔡府上下團圓,準備賞月的時辰,祁華周柏非常有臉色的就想先行告退。
誰料蔡風卻獨留周柏一人,似是還有什麼話要交代。
“周小友錄名士籍後,還沒取字吧?”蔡風帶著一副萬分欣賞地模樣看著周柏道。
他方才的幾番交談測試,周柏都應答地十分得體,完全不像是鄉族出身的鄉下小子。
有才有器,完全值得培養,而且關鍵是他還想借此拉攏祁家。
不好太直接,就以周柏為紐帶剛剛好。
祁家需要州中有人替他們撐腰,他蔡風初來定州,也正好需要地方大族作為政治聲援。
“小子父母早逝,又無老師扶持,所以現在還未取字。如若蒙蔡公不棄,可為我取字為子堅。”周柏拱手致敬,說出自己的想法。
蔡風聞此,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給你取字是看得起你,你居然早早把字自己準備好,這還叫什麼取字。
不錯,周柏想達成的是合作,而不是什麼師徒名義,不然將來造反,豈不是還要受限於此。
到那一步,任何冥冥之中的氣運牽扯,都有可能對大事的發動起到不可預測的作用。
再說“堅”的含義,剛好是對周柏名字意蘊的補充,並無任何不合適的地方。
見蔡風久久不語,周柏又補充道:“不如再等幾天,桂榜下來了,您再看如何?”
最終,面對自信的周柏,蔡風還是同意等桂榜下發再說,他的心胸還是足夠大的。
如果周柏中得解元,那自然是取字子堅,外人眼中他們是同一派系,實則是獨立的合作關係。
如果只是普通舉人甚至不中,那周柏有多遠滾多遠。
是夜,月色皎皎,銀漢流光,滿城闔家團圓,只有滯留於此的各地士子抱團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