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幕 必要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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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下來他們見識過了各種被龍血汙染的生物,這片海域被龍族血腥而暴力的規則制約著,這裡的每個生物都是半個龍類,包括他們自己。
“那個胚胎應該就在下方的極淵裡,而且是極其強大的古代種。它在孵化過程中不斷地釋放出富含基因資訊的分泌物,分泌物把各種海洋生物吸引過來,又改寫了它們的基因,把它們異化為龍類亞種。”楚子航說,“我們已經進入了那條古龍的領地範圍。”
“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神葬所了,影片資料已經發過去了。”源稚生說。
“我已經看到了,真是世間的奇蹟。”橘政宗感慨,“毫無疑問有什麼東西在滋養那個海域,不是胚胎,而是神的屍體。成功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把神葬所從世界上徹底抹掉,蛇岐八家不需要保留神的遺骸。”
“老爹,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是為了過平靜的生活而要掌握最大的暴力,是不是?”源稚生沉默了幾秒鐘,問了這個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懷疑麼?”橘政宗問。
“說不上懷疑,只是還不能完全確定。炸燬神葬所,終結勐鬼眾,這是要流很多血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也許我們想用暴力來換取和平,但當我們掌握了最大的暴力,我們就成了該被抹殺的人。”源稚生輕聲說,“老爹,你確定要這麼做麼?”
“這個世界上並非一切正確的事情都是正義的,也並非正義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橘政宗說,“稚生,你聽過一個詭辯的命題麼?”
“在鐵路分岔的地方,一邊的鐵軌上豎著警示牌因為列車會從這邊透過,而那一邊廢棄的鐵軌上則沒有。現在火車就要來了,你站在岔道邊,火車要經過的鐵軌上有一百個孩子正在玩,他們完全沒理會警示牌,而有個孤零零的孩子在廢棄的鐵軌上玩,因為他守規矩。”
“你可以扳動岔道,你扳動不扳呢?如果你不扳,那麼會有一百個孩子死去,這是一百個不聽話的孩子;如果你扳了,火車會從那一邊的軌道上經過,只會軋死一個孩子,但那是個聽話的孩子。”
“稚生,你會扳動岔道麼?”
源稚生愣住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是個該死的詭辯,到底是聽話更重要還是生命更重要?如果不扳動岔道,那一百個孩子的父母來到現場時的悲傷該怎麼面對?難道就因為他們是群不聽話的孩子,所以他們死了也活該?
可扳動岔道的話自己怎麼忍心讓那孤零零的聽話的孩子去死呢?他什麼錯都沒有,也許還曾指著警示牌提醒大家不要靠近那邊的鐵軌……怎麼能讓那個無辜的孩子去死呢?
“時間結束了,在你思考要不要扳動岔道的時候,那一百個孩子已經死了。”橘政宗澹澹地說,“你沒有作出選擇,你只是看著一切發生。”
“老爹,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選?”源稚生嘶啞地問,他覺得自己沒有替別人決定生死的權力。
“我會扳動岔道,雖然我殺死了一個孩子,但我救了一百個。這樣我就是噬罪者,我做了正確的事,但是作了惡。我把罪惡吃掉了,這樣別人就可以善良無辜。”
“所以我很確定。”橘政宗緩緩地說,“如果我的決定錯了,我會獨自承擔責任。稚生你不用想太多,即便這是罪孽,也是我的罪孽。你從小就是個很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我孤獨。”
“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怎麼會孤獨呢?很多入圍繞著你,以被你訓斥為榮。”
“武士並不會因為獵犬們簇擁在他的戰馬旁而不孤獨,能讓武士不孤獨的,只能是另一個武士。”
“可是老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般,有你那麼大的雄心,嚮往著某種偉大的目標,有些人僅僅是活著,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其實我也只是老爹你馬前的一隻獵犬而已,還是隻想離開你去遠方的獵犬。”
源稚生結束通話了電話,重新戴上耳機。
……
……
下方岩層就像被一柄無與倫比的巨型武器噼開了,留下長達上千裡的傷痕,流出金色血液。
“外部水溫224度。”楚子航說,“雖然有隔熱層,但如今繼續靠近岩漿表面的話,我們自己未必受得了。”
“現在還是蒸桑拿,再升溫就改烤乳豬了。”路明非抹去滿額的汗。
駕駛艙裡的場面稍顯混亂,愷撒小組幾乎全裸,每個人都汗如泉湧,屁股好像被燙化了黏在座椅上。
但楚子航仍舊繫著腰帶,插著長刀。
“那是什麼……”愷撒喃喃自語。
一座巨塔!它矗立在地裂旁的緩坡上,岩漿的潮汐就在它不遠處漲落,黝黑的塔身被映照著,塔身彷彿即將融化的鐵胎。
“那不可能是人類的東西。”愷撒嘶啞地說。
“不可能。”楚子航說,“人類絕不可能在8600米的深海中造起這樣的巨塔。”
“龍的城市?”
隨著迪里亞斯特號的前進,一座威嚴的城市浮現在視野的盡頭,以神國的姿態!
越過一道海底山嵴,下方的古老城市如畫卷般展開。
楚子航在紙上做速寫,繪製這個城市的地圖。依稀可見這座城當年的佈局,縱橫的大道把城市分割為不同的區,廢墟中央是古羅馬鬥獸場般的圓形廣場,以它為發端,四條皇道通往東南西北。
廣場中央矗立著最初發現的那座巨塔,塔身上有繁複的浮凋花紋,塔頂有長達數十米的鋒利尖刺,其他建築頂部也有類似的尖刺。放眼出去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彷彿生鐵的荊棘叢。
畫到這裡,楚子航忽然停筆。
“是有什麼發現?”愷撒詢問。
“這座城市有明顯的軀幹和道路,格局分明,祭祀的高臺裡有盛放火把的燭盞。”楚子航低聲說,“這說明這座城市很可能原本是建造在陸地上的,因為某些原因才沉入到極淵之中。”
“沉入海底的城市我不奇怪,畢竟在古希臘神話中,柏拉圖的中也描述了被大洪水吞噬而沉入海底的城市,亞特蘭蒂斯。”楚子航接著說,“可這裡是八千多米的極淵,什麼樣的力量能把一座偉大的城市沉到這麼深的海底,而且裡描繪的亞特蘭蒂斯已經是一座破敗之城,殘垣斷壁無一完整,但這座城市的完整度看起來相當高。”
“特別是那座詭異的高塔。”楚子航說,“毗鄰岩漿而造,而且常年浸泡在含鹽度極高的水裡,卻光潔如新,世上應該沒有這樣的金屬,而那些微生植物覆蓋了整座城市,卻獨獨繞過那座凋像,這甚至無法用科學解釋。”
愷撒駕駛著迪里亞斯特號在古城上方巡弋,“氧氣存量還很夠,我們儘可能繪製城市地圖,然後降到建築中用機械臂取一些樣本。”
“可是這座城市的正門在哪?我們連哪裡是正面都不知道。”他微微皺眉。
“可以透過那座塔判斷。”楚子航望著巨大的黑色高塔說,“整個城市簇擁著它為中心建成,那麼城市的正面的中心應該就在以它中點延伸出的直線上,目測就在我們腳下,三點鐘方向。”
愷撒順著楚子航推測的方向低頭望去,然後一愣,威壓在他的腦海中炸開,那股森嚴的古奧感壓得他近乎喘不過氣,因為他看到了一座無比眼熟的建築。
建築矗立在他們的腳下,結構相當簡單,由兩根粗壯的柱子支撐起笠木和島木,還有插入兩柱間的貫,白色的注連繩隨著海水的起伏而搖擺,外形看上去是一座鳥居。
“呼叫須彌座,呼叫須彌座。”他接入原稚生的頻道,“你們看到了麼?你們看到了麼?”
“我們看到了,諾瑪和輝夜姬正在儲存你們傳回的影片和圖片並進行分析。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控制攝像機指向不同的方向,你們拍攝的影片每一秒鐘都是無價之寶,這是我們第一次直接觀察到龍族古城。”源稚生說。
幾秒鐘後照片就傳到了本部的中央控制室,呈現在大螢幕上。
曼施坦因盯著大螢幕上的照片出神,臉上忽然變了,“門……鳥居就是一種門!見鬼他們真的在水下看見了門!”
巨大的恐懼在施耐德心裡炸開。
是的,鳥居其實就是一座門,只不過它像凱旋門那樣,是象徵性的門,沒有與牆相連,但它確實是門,因為它區分了內外!
他們沉浸在驚人的發現中忘了門的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讓他們稍微放鬆了警惕。
十一年前的故事正在重新上演,下潛,發現門,向著門前進……影片顯示迪里亞斯特號正筆直地去往那座鳥居,在施耐德眼裡,那座詭異的建築立刻變成了扭曲的巨口,要把一切吞噬掉。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返航!返航!”他失控地大吼,十一年前的精神烙印太深了,此時此刻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迪裡雅斯特號!聽到了麼!立即返航!須彌座,回收他們!我以任務總負責人的身份命令你們,迅速回收!”
無人回答,通訊頻道中靜得叫人害怕,源稚生不說話,迪里亞斯特號沒動靜,連日本分部的輝月姬系統都沒有應答。
“報告施耐德教授,五秒鐘之前輝月姬系統和我解除了所有連線,我們和日本分部以及迪里亞斯特號的一切聯絡中斷,我正在試圖維修,但輝月姬系統沒有應答。”諾瑪的聲音迴盪在中央控制室裡,施耐德震驚地看著大螢幕上位於日本海域的光點熄滅了。
“該死!”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日本分部那邊的人在搞什麼鬼!”
“檢測到特殊情況,正在啟動EVA系統……”
“什麼意思?”施耐德教授望著半空中那個透明的少女,“你是誰?”
“我是EVA。”她漂浮在大屏的正中央,“好久不見,施耐德教授。”
……
……
須彌座之上,冰冷的海風把源稚生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臉上透著前所未有的堅硬,烏鴉和夜叉都被派到應去的位置做最後的準備,他的身邊只剩下櫻。
片刻的沉默後,源稚生開口,“我聽說有罪的人在進入黃泉之國後會被無數惡鬼撕咬,永生永世都在地獄裡沉淪。”
“你覺得那三個傢伙算是善人還是惡人,他們踏入神國後會被黃泉吞噬麼?”
“不知道。”櫻誠實地搖了搖頭。
“但無論他們好還是壞,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對麼?”源稚生說,“老爹說過要達到一個偉大的目標必須要有人死,犧牲一部分的人才能拯救更多的人,如果用三條性命就能徹底毀滅神葬所的話,我願意當那個親手把他們送下去的人,承擔所有的罪惡。”
“少主……”櫻頓了頓,“其實您的內心並不覺得這是划算的買賣,應該您是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會把生命看作一場交易。”
“不,櫻。”源稚生搖頭,“我已經有了決意,自從讓他們三個下水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放棄爬回那個自由的水坑,因為我是蛇歧八家的少家主,少家主有堅定的立場,也有不得不做的事。”
“他們已經進入神葬所,這是人類與神的較量,我要在這裡結束一切!”源稚生的拳頭緊握指甲刺進肉裡,他在以疼痛驅散最後的憐憫。
“計劃開始!”
下完最後一道命令後,櫻看到源稚生的身影微微搖晃,在她的印象裡這個男人從不曾這般疲憊,他好似背對著夢想中的道路愈行愈遠,孤獨得就像……連靈魂也找不到了。
“您心中必要的正義麼……?”她喃喃自語,“可是您真的是如此想的嗎?還是會有愧疚的感覺吧,因為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