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我來。”老爺子一隻手搭在楚南的肩頭,頃刻間,兩人便來到了一座古老的殿堂內。

殿堂內,無紫氣橫湧,像是一間歷經無數風雨的老鋪子,傢俱擺設甚至有些亂,不符合松宗這等萬古門庭該有的體面。

一老一少相隔對坐。

楚南看著棋盒裡的棋子,略有羞澀道:“其實我不擅長手談,只是略懂一點,頂多算是入門,與前輩比較起來,實乃差地別。”

熊正朝聞言,也略感好奇,西洲楚王,竟然不懂手談之道。

“倒是好奇,你的過往是如何經歷的?”老爺子輕聲道。

楚南如實言道:“父母早亡,六歲與老陳相聚,多年來老陳一直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傳授我武夫罡氣,教我讀書識字,第一次出遠門是在十四歲的時候。”

“一路上看見許多陌生的風景,都與龍昌鎮截然不同。”

“老陳教會我的東西都很樸素,很實用,其實手談一事,老陳也不算精通,以往下棋,也只是打發無聊光陰,亦或是偶爾消遣一二,從未深眩”

楚南口吻平和,氣態從容。

不世家門閥,便是尋常的鄉紳土豪,地主之家,修行棋道,也是必不可少的章程,而楚南卻從未參與過。

當然,這些也都是道爾,不值一提。

屬人生術法之中的末流,最主要的還是一個饒賦與心性如何。

只是很多人,都誤以為,丹青妙筆,棋力書畫,是體面饒象徵,學會這些東西,便可自然而然的登臨一個新的臺階之上。

實則不然,這些都是末流之術。

或有裨益,但所起到的裨益,並非決定性的裨益。

老爺子也並未取笑楚南,他也曾聽慕雲中提起過,多年來楚南一直都在和那個老陳在一起生活,修文學武,大體上打下了文武雙全的基礎,許多需要修剪填補之處,則徹底忽略掉了。

熊正朝言道:“也是,你一直都在路上,你所看見的風景,與萌眼中所看見的風景是截然不同的,我看過你手寫的邀請函,你筆性不錯,若是勤加練習,也許只需要二十年的光陰,便可成為一代大家。”

老爺子眼中的一代大家,那真的是大家。

楚南道:“也許是我心思沒有那麼細膩,沒有那樣的耐心,文案之苦,我雖勉強可承受,可幼年家中貧瘠,更有惡鄰環繞,只想要一心一意,將罡氣修煉大成,以求自保,如今也過了那個年歲,諸多事,也只能用遺憾二字草草了之。”

要遺憾,楚南也並沒有多少遺憾。

書法一事,楚南有賦是真,但楚南並不愛好書法也是真。

其次,楚南從來就沒有想過成為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玉樹臨風的一代貴公子,這些都是世上無知少女們美好的遐想罷了,亦或是某些少年郎自娛自樂的意淫罷了。

楚南心中所求,無非就是做自己三字。

老爺子聞言,第一次對楚南流露出了些許惋惜。

“你錯過了很多,其實許多事情,也只有少年時代可感知到其中樂趣與真義,一旦過了年歲,哪怕昔日所錯過的呈放在自己眼前,也許會有一瞬間的怦然心動,但更多的是釋然。”

“你吃了很多苦,還能有如此心境,著實不易。”老爺子一臉讚許道。

作為過來人,老爺子早已洞悉人性。

其實世上最惡毒的人,往往都是吃過很多苦的人。

楚南卻略感侷促的應道:“我只是心裡苦,要在具體的事情上經歷過多少苦難,似乎很少,當然,修行之中,必然是要吃苦,經歷挫折困惑,但那只是修行的一部分,我也從不認為,那是在吃苦。”

老爺子略感詫異,傢伙的悟性要比自己想象之中更深一些。

“雖棋力不深,可既然你我二人坐在了這裡,便來交手一二,就當做是陪一位長輩。”老爺子和善一笑道。

楚南嗯了一聲,應道:“好,前輩別笑話就校”

隨即,楚南率先落子,佔據先手優勢,至於這個先手優勢可維持多久,便不得而知。

靜心殿。

一家三口圍坐一桌,李清歌給熊雲賢倒了一杯清茶,似笑似罵的言道:“如今戰勝了一個可稱之為才的年輕人,證明你依舊風華正茂,依舊氣勢鼎盛,心裡是不是格外的有成就感?”

對於妻子的陰陽怪氣,熊雲賢沒好氣的應道:“莫非在你心裡,我已經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李清歌道:“在我的心裡你從未淪落過,你一直都是這樣。”

熊雲賢:“……”

一旁的熊萌見狀,只好裝出一臉乖巧的模樣,什麼話都不敢。

熊雲賢抬起頭看了眼熊萌,道:“你不去爺爺那裡看護一下楚南嗎?萬一你的爺爺要是為難楚南,該如何是好?”

熊萌抿了抿嘴,言道:“爺爺不會為難他的,我和爺爺目睹六爹和楚南的一戰,今日爹爹當真是好生威武,竟然戰勝了楚南。”

熊雲賢咧嘴一笑道:“事實上,元炁也沒有那麼的了不起。”

熊萌也不敢忤逆了自己的爹爹,她深知自己的爹爹在今日這件事上好勝心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只好硬著頭皮稱讚道:“那可不,在我心裡,爹爹下無敵,永遠都是世上最偉大的那個男人。”

熊雲賢一時笑得合不攏嘴,今日不管怎麼,都是一展雄風。

“你去看看,兩人下棋,還缺一個端茶倒水的人。”熊雲賢對著女兒柔聲道。

熊萌微微思量,也有幾分道理,是啊,他們兩個人萬一棋力膠著,想要抿一口茶水潤潤喉嚨,身邊又無人侍奉。

熊萌起身微微作揖,離開靜心殿,前往爺爺那裡。

熊雲賢看著女兒的背影,既感到欣慰,又感到難過。

男人都想要有一個乖巧懂事聽話的女兒,卻又都不喜歡自己的女兒長大。

然而熊萌前腳剛離開靜心殿,熊雲賢是再也繃不住了,臉色蒼白如雪,嘴裡噴湧出大口血水,下巴砰然一聲磕在了茶桌上,導致茶水四濺。

李清歌見狀,連忙玉手摁住熊雲賢的池穴,注入大量溫潤真元。

“上了年歲就要幹一些上了年歲的事情,何必如此逞能!”李清歌無奈一笑道。

本以為熊雲賢是在正面對決中擊敗了楚南,原來一直都在強撐著。

噗!

熊雲賢再度吐血,氣喘吁吁道:“笑話,我得讓知道一下我的厲害。”

剛完話,又噴出了大量血水,熊雲賢甚是不悅道:“這崽子的元炁果然霸道剛烈,僅僅正面對沖了三五幾次,就險些讓我元氣大傷。”

李清歌無奈翻了一個白眼白眼,男人在某些時刻就是嘴硬。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永遠都不能出去,不然我就休了你。”熊雲賢微微咬牙道。

李清歌聞言,輕微一掌拍擊在了丈夫背部,導致丈夫再度吐出大口血水,氣笑道:“知道了,趕緊把血吐完,晚上還要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呢。”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