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朱月瑤年芳十八,與晏帝朱晟為同母所出。因自小便生的花容月貌且性子古靈精怪,因此極得先帝和諸位兄長的寵溺。

剛剛宮外傳來訊息,好姐妹劉映蓉的父親,當朝內閣首輔劉傳芳今晨早起時嘔血嘔到昏厥。朱月瑤便帶著兩個貼身宮女趕著出宮去陪伴安慰好姐妹。

“話說西周末年關中一帶地龍翻身,加之連年旱災以致百姓四處流亡,國家動盪不安。西周皇帝周幽王不思安撫流亡的百姓,反而是大興土木興建宮宇,同時下令徵集天下美女入宮,以供其享樂…”

經過八弟朱琰與侄子朱允玩耍的園子時,聽到抑揚頓挫的男子聲音傳了出來。

不同於太監內侍的尖銳陰柔,不同於侍衛禁軍的粗狂豪邁,這個聲音柔和而不失陽剛,聽在耳中竟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而這個聲音所講的內容,也同樣引起了朱月瑤的興趣。

“周朝有一個大臣名叫褒珦,因進言惹惱幽王被關入牢中。褒珦的族人為了救他出來,便在民間找到一名絕色女子,給這名女子取名褒姒,送入宮中以討幽王歡心,藉機替褒珦求情。那幽王被褒姒美貌所迷,十分寵幸…巴拉巴拉巴拉…這一次犬戎大軍真的殺來,幽王連忙命人燃起烽火。可因為前幾次的戲弄,各諸侯以為還是假的,便沒有出兵。結果犬戎大軍攻破城池,周幽王被殺死,褒姒被擄走,西周自此滅國。”

畢竟離得太遠,聲音時斷時續的聽不太真切,朱月瑤聽得入迷,腳下便不自覺的一步一步挪進了院子裡面,靠近了涼亭。

木偶奇遇記、狼來了和烽火戲諸侯這三個小故事雖然聽起來沒有三國演義那般的暢快精彩,卻是勝在足夠新奇,而且寓意深刻,告訴世人要誠實守信,否則必然是要吃大虧的。

朱琰和朱允聽過最後一個故事卻是沒像先前那般雀躍歡呼,而是微微垂首,小眼睛在眼眶裡面滴溜溜的亂轉,也不知在回味故事中的道理,還是在暗罵幽王的昏庸無道。

“咦,六姐,你怎麼來了?”

心裡暗自琢磨了一會,朱琰抬起頭來正想說什麼,卻是看到站在涼亭外的朱月瑤,站起身來喊道。

“六姑姑好。”

朱允也站起來奶聲奶氣的叫道。

榮非背對朱月瑤而坐,聽聞兩人說話內容,猜到是有公主到來,連忙站起來轉身施禮。

“榮非見過公主。”

榮非心知皇宮之中規矩多,特別自己一個陌生男子見到女眷更是要注意禮節。所謂非禮勿聽、非禮勿視,所以說是見過公主,卻是一直低著頭,根本沒敢真的去看看公主長的是何模樣。

“榮非?你不是內侍,也不是禁軍侍衛,為何會在宮中?”

朱月瑤走進涼亭,用手勢示意朱琰和朱允坐下,自己也尋了個作為坐下後朝榮非問道。

未等榮非作答,內侍小順子站在涼亭外面躬身施禮道。

“奴婢小順子,參見銀光公主。”

“小順子,我記得你是魏大伴的跟班,怎麼卻是跑到這裡來了?”

“回公主的話,幹爺爺有要事在身,便讓奴婢陪著榮捕頭。”

朱月瑤聞言目光疑惑的看向榮非。

“你是哪裡的捕頭,在宮中做什麼?”

“六姑姑,他是緝仙司的捕頭,是餘總捕帶進來破案的。您不要趕他走好嗎,他講的故事可好聽了。”

朱允搖著朱月瑤的胳膊哀求道。

“呵呵呵,小鬼頭,我還沒說話,你又怎麼知道我是要趕他走?”

朱月瑤寵溺的颳了一下朱允的小鼻子笑問道。

“不趕榮非走就好,他講的故事可好聽、可好聽了。六姑姑你若是不信,現在就讓榮非講一個,保證你喜歡聽,榮非快些再講一個給六姑姑聽聽。”

小奶娃朱允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朝榮非招手喊道。

“恩…那便再講一個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吧。”

榮非當然也不想走,毫不客氣的接過朱允搭出來的梯子,順勢而上。

“話說在東晉時期,浙江上虞縣祝家莊,玉水河邊,有個祝員外之女名英臺,美麗聰穎…巴拉巴拉…”

……

啪!

永乾宮側殿,晏帝朱晟重重合上奏摺抬手就要擲出,可手舉在空中半晌,最終還是將奏摺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此時的朱晟臉上已經沒有了昨日的從容,眼眸之中慌亂、憤怒、迷茫、陰狠、決絕等等情緒雜糅在一起,整個人就像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門外響起腳步聲,從聲音的輕重和節奏,朱晟便已知道來者何人,臉上的表情瞬時恢復做往常雲淡風輕的模樣,拿起剛剛放下的奏摺翻閱起來。

“陛下,老奴回來了。”

魏琳進屋先是關緊房門,而後才走到朱晟身旁躬身垂手道。

“老首輔狀況如何?”

朱晟不動聲色的問道。

“關太醫已經瞧過了,說是瞧不太準,許是近日天氣轉涼老毛病犯了,便開了些溫養調理、固本培元的藥。老奴走的時候劉首輔還未有甦醒的跡象。”

“哼,首輔的老毛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就趕在祭天大典的前一日犯了。還真是巧得很吶!”

朱晟語氣平靜,隨伺多年的魏琳卻是清楚這份平靜實則是暴怒的前兆。

劉首輔這老毛病犯得真不是時候啊。

半載之前,朝中大半官員暗中認定雍王朱成必定繼承大統,因此紛紛暗中宣誓效忠。

最後的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向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朱晟成為笑到最後的人。

那些已經提前選邊站隊的大臣們清楚,待朱晟掌控朝政後必然要秋後算賬。為求自保,他們只能繼續圍攏在雍王身邊,組成朝堂之中勢力最大的一夥黨羽——雍黨。

雍黨之中一個內閣次輔、三個尚書、四個侍郎,其餘四品以上、手握實權的官員更是多不勝數。說是佔據朝堂半壁江山也毫不為過。

若非有老首輔劉傳芳一直以來的鼎力支援,讓朱晟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住了守衛京都的禁軍,以軍權相抗衡,皇帝的寶座能否安穩坐到今日還不好說呢。

可是如今老首輔這根擎天巨柱卻是轟然倒塌,這讓朱晟如何不急?如何不怒?如何不怕?

房間中的一主一僕許久都不曾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和對策。

“餘總捕帶來的那個叫…什麼非的…”

朱晟此時好似一個溺水將死之人,甭管眼前看到的是一根粗壯的樹枝,還是柔嫩的小草,都先抓住再說,可卻是一時想不起那個小捕快的名字來了。

“榮非。”

魏琳趕忙說道。

“對,是叫榮非。他那邊進展的如何了?可有發現?”

“這個…老奴這便去問。”

魏琳轉身欲走卻是被朱晟叫了回來。

“老首輔那邊更為要緊,旁人朕不放心,還是要由大伴你去盯著。不論老首輔何時醒來,都要立刻通報。”

說著,朱晟刷刷幾筆寫了張條子交給魏琳。

“把條子給範離人看,特許大伴你隨時出入宮門,飛羽衛不可阻攔。”

“老奴遵命。”

魏琳雙手接過條子躬身領命而去,走出房外才抽空抬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卻是感到了一絲涼意。

起風了。

魏琳望了眼遍佈烏雲、陰沉欲雨的天空,心裡暗自嘆息一聲。

秋風秋雨愁煞人吶!

叩…叩…叩…

朱晟將手搭在案上,中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案面,臉上的表情忽憂忽怒變幻不定。

先帝駕崩時未曾下詔或是明言,讓朱成離開京都去封地赴任。加之如今的太后又是朱成生母,一直明裡暗裡的表示,希望朱成能在京都多陪自己一些時日。

朱晟根基未穩便也不好強來,不過暗地裡卻是一直做著提防。

朝堂中對劉傳芳絕對的信任、絕對的放權,以此壓制雍黨,穩固朝政。另一方面,則是將拱衛京都的禁軍四衙和護衛皇宮的飛羽衛上下軍官都換成絕對信任的心腹。

按朱晟原本的計劃,明日大典時雍黨必會以檢驗玉璽真假為由發難。介時便由劉傳芳出面壓制震懾,若雍黨還不肯罷休,便會有朱晟提前安排好的人在百官群中製造騷亂,飛羽衛以護駕為名強行終止祭天大典,並趁機抓幾個雍黨的骨幹殺雞儆猴。

只要沒有當場確認玉璽的真假,朱晟一方便立於不敗之地。

每四年舉行一次的祭天大典乃是國朝大事,自大晏建國以來還未有半途終止的情況出現。而明日之後,此事便將成為朱晟一生都無法抹去的汙點,會被記載於史書之中,受子孫後代的嘲弄。

但與之相比,朱晟更在意的是明日之後,坐在那張寶座上的人是否還是自己!

至於小小汙點…且留後人評說吧。

可是千算萬算,卻是沒算到他們敢對當朝內閣首輔下手。明日若無劉傳芳出面震懾雍黨,其他非雍黨所屬的官員失去了領頭羊,怕是無人敢出面與之抗衡。

介時朱晟便會在政治上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飛羽衛和禁軍四衙了。

難道…只能走出最險的一步棋了嗎?

腦海中想到血漫祭壇、人頭滾滾的畫面,朱晟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非逼不得已,不可行此險招!

且看餘慶之帶回來的那個傢伙,能否找到朱成指示人盜竊玉璽的罪證了。

手指叩擊桌案的聲音戛然而止,朱晟低沉的喚了一聲。

“甲申。”

“奴婢在。”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關緊的門縫中鑽了進來,姿態恭謹的跪在御案前。

“去看看那個姓榮的在做什麼?”

被喚作甲申的黑影應諾一聲,飄飄忽忽的從門縫裡又鑽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甲申回到側殿,跪在御案前回複道。

“回稟陛下,榮非在給太子、齊王和銀光公主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