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知道這位宋老先生會來,遊家人對此準備了很長時間,他們雖然都是些不怎麼識字的莊稼人,但是對教導人的夫子還是報以最真摯的敬意,即便人家還沒有決定要教導自家的孩子,他們也緊張的不得了,提前就已經把家裡打掃過。現在看起來不說煥然一新,也格外乾淨些。

這會兒看著宋老夫子在他們家裡用目光逡巡,他們也不敢緊跟在身邊,只能儘量站在不礙事兒的角落裡。即便如此,遊老六還是有點兒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的,他一見到像面前這位宋老先生,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人家明明都沒有跟他說話,他卻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會兒即使縮在角落裡,他也忍不住撓了撓頭皮,覺得渾身上下都癢。

“你怎麼上躥下跳的?長跳蚤了?安靜點兒,別打擾了宋老先生。”

遊老大注意到了六弟反常的舉動,小聲警告他一聲。遊老六覺得委屈,他也不是故意的呀,就是覺得面對這些文化人,沒來由的心虛氣短。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對讀書人的敬畏吧。

這個時候宋老先生已經簡單的將那個榨油的機器看了一遍,心中有了成算。來之前他確實不知道那個被謝大將軍掛在嘴邊的孩子竟然是個女娃娃。雖然剛知道的時候心裡確實有點兒糾結,但是這點兒短短的糾結在看到寧寧弄出來的東西之後就已經盡數消失了。

這年頭,只要有本事誰管他是男還是女?!臨安縣城的第一首富不就是個女商人嗎?他也不必做年輕人口中的那些老迂腐。寧寧這孩子多聰明多厲害呀,一個人的天資能到這個份上還管他是男是女?先收了為上。

所以最後在遊家人期盼的目光下,宋老先生捋了捋自己保養得當的長鬚,嚴肅莊重的點了點頭。

“老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他這是想收下寧寧了?”

遊老六還有點兒不可置信呢,忍不住捅了自家大哥肋條骨一下,口中喃喃自語。遊老大被自家兄弟這一下捅的臉部肌肉猛然抽搐,轉過眼看自家那不省心的兄弟,真想也給他一下,讓他嚐嚐這酸爽難言的滋味。

遊老六顯然還沒有注意到自家大哥危險的表情,他這會兒正踮起腳尖仔細去看宋老先生的表情變化。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宋老先生本來在沒有來之前就對寧寧這個學生很是讚賞,如今在親自和寧寧交談幾句之後,更是覺得滿意的不得了。如果寧寧只是一個空有滿腹才能卻心術不正的人,就算她是天王老子轉世,宋老先生也不可能會收她為徒。

在遊家人抑制不住的驚喜表情裡,宋老先生微微低頭看著寧寧。

“寧寧,你願意以後跟著我讀書寫字嗎?”

寧寧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她願意極了。本來找夫子這件事兒就是她提出來的。當然了,寧寧並不知道宋老先生的身份地位,她只是覺得面前這位嚴肅認真的老先生此刻的語氣十分真誠。寧寧就是喜歡這樣不耍心眼兒的人,相處起來舒服。

於是她也不磨嘰,直接就抓著小手深深的給宋老先生鞠了一躬。

“夫子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宋老先生攆著鬍鬚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神有點兒閃躲。呃,他其實是想收寧寧為關門弟子的,但寧寧明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遊家人的反應,發現他們此刻只是欣喜,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好像搞錯了其中的步驟。說起來他是來收關門弟子的,並不是來收一個普通的學生,這家人怎麼就搞不明白呢?

哎呦,可真是急死他了,只不過宋老先生習慣了用莊重嚴肅的表情來掩蓋內心的情感波動,即使這會兒他心裡已經急的快要出聲了,但臉上的表情還是挺能端得住的。

幸好這個時候一直跟在他身邊計程車兵忍不住疑惑出聲。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宋老先生是來收關門弟子的,既然寧寧你已經透過了宋老先生的考核,你應該稱呼宋老先生為‘師父’才對。”

終於來了個懂事兒的。宋簾面上不顯,心裡卻十分滿意,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矜持的點頭。

不錯,不錯,就是這個意思,你們可千萬別搞錯了。如果只是收個普通的弟子,我至於跑這麼幾百裡來這兒看嗎?

只不過遊家人這會兒還比較茫然,他們家裡之前還沒遭災的時候,雖然生活也算殷實,但還沒有那個能力供家中子弟上學,讓他們讀書識字,所以他們根本就弄不清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在這家人眼裡,教人讀書識字兒的不都是稱呼為夫子嗎?

最後還是巫山看不下去了,表情平平的給他們指點迷津。

“關門弟子就是最看重最出色的弟子……”

也就是說宋老先生會把自己畢生所學竭盡所能的全教給寧寧,因為這可以說是他此生能收的最後一個弟子,自然要傾盡全力的去培養,和普通的學生可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只不過遊家人只聽了巫山的前半句話,就已經欣喜的掛不住臉上的表情了。

“這個好,這個好!看來這位老先生的眼光還是挺不錯的,竟然能看出來咱們寧寧是最聰明的那個。”

“我也覺得挺不錯的。對了,寧寧既然已經拜師成功了,咱們是不是要擺幾桌慶祝慶祝這件事兒?我記得之前咱們鎮上有個地主老爺家的孩子考上秀才,他就連擺了三日的流水席,那叫一個熱鬧。”

“老三你這個主意好,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要辦的話,咱們是不是得去買點兒雞鴨魚肉?”

“我也覺得……”

眼看著話題已經偏的沒邊兒了,巫山只得把後半句話給嚥了回去,轉眼看著正嚴肅對視著的一老一少。他倒是聽過宋老先生的名頭,這位先生在大黎朝可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因為他是以直言上諫之罪被流放到邊境的。

自古以來,文死諫武死戰。這位宋老先生能以這樣的罪名被流放邊境,不知道是多少讀書人的楷模。據說至今為止都有人想效仿這位老先生。這可是一不留神就會名流清史的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