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師徒四人喝了二甕酒,李修元又撫琴三轉,直到亥時。

醉得不省人事的小白和小黑,被李修元抱進了屋裡歇息。

喝得半醉的龍清風也進了大殿深處,跟李修元約好了明日吃過早飯,便前去化龍池邊瞧上一瞧。

畢竟,這是自己寶貝徒兒的心事。

獨坐大殿中,李修元卻有一種濃濃的不捨,如同他在樓蘭杏園那般。

自己在玄武大陸好不容易遇上平安和王強,後來又拜師孟神通,被玉尊納蘭若玉強收為徒。

以至於結識了雪山深處的女聖雲天虹和老和尚等人。

不離和尚和宇文琉璃不知道在通天河邊有沒有領悟到何為凡人?

自己的師尊是否從梅山主人的口中得到了如何成聖的秘訣?

還沒等他想明白,便被老道士一腳踢來了神龍大陸。

陰差陽錯之下,跟著小黑往葬神之地的冥河夢遊了千年的時光。

時間無始終,之前的他在忘川橋上身化孟婆時候試過。

只不過,便是他在忘川橋上吹了百年的風雨,也沒有感受到什麼叫做時間無始終。

唯有這一回在冥河之上的神船中,竟然化去了自己的凡人之體。

花了千年的時間,藉助冥河神水和青蓮的種子重生一回。

這一回可不是他之前的鳳凰涅槃重生,便是鳳凰涅槃也有生命的年輪和洗不去的六道輪迴。

而冥河之上的千年,不僅讓他肉身重聚,而丘還洗去了千年的輪迴,以及數不清的凡人年輪。

還沒想明白的他和小黑,便帶著神泉、神石,躺在三棺之中飛到了神龍谷中。

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師傅和小白……匆匆,太匆匆。

想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取回自己的筆墨紙硯,在長長的桌上將淡黃的湖宣鋪開。

就著杯裡剩下的靈酒,滴進了硯臺之中。

握著狼毫的手腕輕轉,如行雲流水一般落墨行紙上。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神龍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擱筆硯臺上,將杯中剩下的半杯靈酒一口飲下。

心道長夜過去,明日的化龍池邊會不會對上神龍谷的大長老?

那傳說中可怕的老人,會不會從他身上嗅出龍太平的味道?

復仇這種事情,就像塔格雪山下的野草,只有春風吹過,便會瘋狂地生長。

只有將對手殺死,或者被自己的敵人殺死,才能從此得到真正的解脫。

神龍谷裡的大長老龍宇已經等不及了!

身為凡人的毫無修為的李修元也等不及了!

了卻神龍谷中事,他回去看看那些傢伙,看看楚風那傢伙是否娶了銀月國的公主。

看看花天宇那個憨貨,是不是找了楚飛煙那隻母老虎做老婆?

看看當年的偶然值青梅,看看西門小雨,看看自己那個小徒弟……那個莊生曉夢迷蝴蝶的西門夢蝶。

想到這裡,李修元禁不住推開大殿的後門,望著滿天的星光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風停、雪歇。

天空中的七星靜靜地照耀大地,也靜靜地照耀在自己的身上。

放空所有的思想,試著讓神魂飛往九霄之上,於浩瀚的星海之中去往那明亮閃爍的搖光星。

這一回的搖光星沒有飛走,而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如同梅山女聖雲天虹的眼光,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蛻去凡人之軀,洗去千年輪迴的星辰之體。李修元感覺到自己的胸口靜靜地閃耀著明亮的星光,四肢百骸之中有淡淡的星光流動。

望著眼前的星空,禁不住輕聲呢喃道:“這,便是星辰之體嗎?”

……

當李修元還在苦苦糾結什麼是凡休、仙體、星辰之體的時候,長夜已經悄悄過去。

星光隱退,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陣陣寒風再次襲來。

讓他不明白的是,打從天雲山的竹峰開始,但凡風雪交加的冬日,便會時不時在夜裡露出滿天的星光,如夏夜一般明亮。

老道士沒有告訴他這是為什麼,他也從來沒有問過師父。

煮了一鍋白粥,卻沒能等到宿醉的小白和小黑。

早起的龍清風在自己大弟子的陪同下,安靜地吃過早飯,師徒兩人又喝了二道靈茶。

關上沉重的大門,師徒兩人往谷外走去。

在回頭的那一剎,李修元第一次看清師傅大殿上的幾個字:“凡塵殿。”

“凡塵殿?”李修元輕聲念道:“是星落凡塵?還是神龍擱在了淺灘之上?”

看著一頭白髮漸漸變得烏黑的龍清雲,李修元靜靜地問道,心裡卻在想著那神泉果然神奇。

自己跟小黑都是重生之體,自然感覺不到神泉的神奇之處。

只有小黑那憨貨,在神泉裡灌了一肚子,直到再也喝不下去。

龍清風望著天空落下的雪花,淡淡地說道:“凡塵就是凡塵,只與天爭,不跟人爭,這是為師修行的原則。”

“只與天爭,不跟人爭?”

李修元若有所思地回道:“師傅這是向天爭道,不與人爭勢麼?”

龍清風點了點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道:“就算我爭了這神龍谷的谷主,到頭來還不是黃土一捧?難道成了谷主,就不用苦苦地修行了?”

李修元點了點頭,隨後又搖搖頭。

想著自己在先生書架裡看的那些典藏,又想著跟梅山主人和老和尚的一些交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心道何為聖人?

難不成躲在深山便是聖人?若不能上悟天心,下體世間之水深火熱,又何為聖人?

便是在這冬日有雪的清晨,在他跟老人一番不經意的交談之中。

讓洗去千年輪迴的少年,第一次認真去思考何為聖人這個問題。

在此之前,他總是認為聖人離自己太過遙遠,即便最後他坐在了雲天虹的面前,當面跟身為聖僧的老和尚煮茶論道。

他也從來沒有跟二個聖人請教過這深奧的問題。

直到這一剎那,才讓他想起何謂聖人的道理?難道獨慎其身,隱居世外,不聞天下事便是聖人?

像老道士那樣遊九天,從不插手須彌山之亂象便是聖人?

還是像先生那些書冊裡所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情懷才是真正的聖人?

老道士還沒有為自己最小的徒兒開啟聖人之道,於冬日的清晨,走在風雪中的李修元,便已經開始了自己聖人悟道。

走在風雪中的龍清風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弟子正在悟聖人道。

於九天之上,某處高山梨樹下煮茶的老道士,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徒兒已經在領悟屬於自己的聖人之道。

每一個聖人,都是屬於自己的聖人之道。

同樣,老道士不想為自己的弟子指出聖人之路,他和老和尚希望李修元走出一條屬於自己路。

一條九天十地,與人不同的聖人之路。只不過,無論是老道士還是老和尚,都沒有想到李修元會在這個小小的年紀,便開始認真地思考何謂聖人的問題。

聞道有先後,悟道無定時。

青蓮新生的李修元,身上乾淨得如一張白紙,沒有一絲的殺氣,手上也沒染上一滴世間的鮮血。

便是這樣乾淨透明的心境,讓他有機會想到了聖人之道。

望著風雪瀰漫的神龍谷,李修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靜靜地說道:“師父,弟子今日便去斷念。”

……

龍清風帶著李修元頂風冒雪,來到了一處風雪瀰漫的山谷之中。

師徒兩人轉過幾座石屋,來到一處高臺之上。

指著前面一處石壁遮擋住、瀰漫著白霧的水池,龍清風看著李修元說道:“這裡便是神龍谷的化龍池。”

看著眼前毫不起眼的化龍池,李修元想起那年在蠻荒定安城外的臥龍山。

想著被自己跟小白、小黑吸光的化龍池,神情一時迷惘。

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老人繼續說道:“這裡面除了千萬年來積累的天材地寶,還要歸功於神龍谷中的龍脈,以及谷主離去之前將神泉傾倒在裡面……”

“盼了多少年啊,只不過,我跟小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

蹲地池邊,李修元輕輕地鞠了一捧化龍池水。

看著身後的老人呢喃道:“一切的期盼,也只是過眼雲煙而已。”

老人點了點頭,望著陰霾的天空,靜靜地說道:“去唸,今日便在這裡去掉你所有的念想吧。”

此時化龍池與灰濛濛的天空混成了一色,讓李修元有一種錯覺,彷彿回到了當年的定安城外的臥龍山。

相同的化龍池,不同的是神龍谷中的化龍池卻有幾個長老在此駐守。

沒有大長老的同意,誰也無法進入池中煉化神龍之體。

今日的龍清風只是跟看守的長老說前來參觀一番,否則換了旁人是斷不可進到其中。

看著李修元迷茫的模樣,龍清風嘆了一口氣。

說道:“此處的化龍池,也只是每天夏至的那一天,對族中弟子開放一日。”

“為什麼?”

李修元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化龍池,將捧在手裡的池水灑下,然後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師傅,不解地問道。

龍清風緩緩地說道:“因為夏至尋天陽氣十足,氣溫又不至於太過炎熱,從天時地利來說,都適合進入池裡感悟化龍的契機。”

李修元點了點頭,心道或許只是夏至那天,這龍脈之中的龍氣才會上升到地面的池水之中吧?

想到這裡,忍不住幽地嘆了一口氣,問道:“也不知道小白要何時才能修煉到神龍之體八轉,然後進到這裡完成第九轉的修行。”

聽到這句話,龍清風緩緩轉過身來,輕輕地搖搖頭,說道:“或許,他已經等不到哪一天了。”

說到這裡,老人忍不住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心道等李修元和小黑離開之後,或許他也應該帶著小白前往神龍島了。

李修元聞言一怔,禁不住低下頭去,想著自己和小黑以及老道士何時才來帶著自己離開。

“師傅若是無事,便帶著小白離開此地吧。”

想了想,李修元輕聲說道:“您和小白需要一個清靜之處,完成他最後的修煉。”

龍清風搖搖頭,面無表情地往某處望去。

“別人不知道,我怕你是無法離開神龍谷了。”

便是此時,兩人的身後傳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