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已過,已是深秋時節。

連客棧院子裡站著的幾棵樹也變得光禿禿的,一地落葉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

昨日逛了半天,讓小黑興奮得不行。

回到客棧兩人大吃了一頓,吃飽喝醉的小黑,又陷入了沉睡之中,在李修元看來比當年的小青還能睡。

雖然沒有見到楚風,卻意外見到了清月公主跟銀月國的皇帝。

看著被小龍兒救回一命的傢伙也成長了起來,李修元終是有一絲暗自得意。

見到了千佛寺的圓真老和尚,給了老人聞道的希望,接下來他打算帶著小黑一路往落霞山的方向而去。

道路他已經走了兩回,便是當年送秦妙雨和親的那條路。

只不過,當年那條對他是九死一生的和親之路,眼下看起來卻是微不足道了。

他要在落霞山上看一冬的飛雪,再斬落一山的繁花,釀一道靈酒,吃完春杏之後,再回家。

只不知道,修羅天域的初夏究竟是五域的秋天,還是雪落的一剎。

躺在靠椅上,捧著一卷佛經,桌上是一壺銀月國的花茶。

窗外的秋陽悠悠,照耀在波瀾不驚少年的身上。

“過了今天,便回家吧。”

傷春悲秋已經不是李修元的所想,他相信圓真老和尚也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畢竟自己還不是佛,還沒有成聖,如何為他人說法?

從這一刻開始,李修元決定不再輕易為他人說法。

巳時不到,房門突然呯呯響了起來,傳來了清月公主那顯得清冷的聲音:“李修元,趕緊給我開門。”

收起手裡的佛經,李修元一邊開門,一邊說道:“我給了你破境的機緣,為何你還不肯放過我呢?”

這個時候,無論是夜明宇還是清月,他統統不想見。

只想賴在客棧的房間裡,優哉遊哉哪怕躺上一整天,就跟趴在床上做夢的小黑一樣。

清月自然不會如了他的意,大咧咧地闖了進來,將拎在手裡的食盒放在桌上。

沉默了很長時間,誠懇說道:“謝謝,你幫我弟弟突破了修行的難關。”

李修元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桌前點著了火爐,拎起一壺泉水放了上去。

靜靜地說道:“我來很月國不是為了看你,是見見千佛寺裡的老和尚。”

不管清月有沒有跟楚風成親,他都不想在修羅天域再留下一絲的麻煩。

好不容易在修羅戰場上去唸,他不會再想著去把這些念頭撿回來。

清月看著他感慨地說道:“我管你來看誰,被我看見,就別想輕易跑掉,先陪我好好喝一頓酒。”

“我要是知道你是這副模樣……”

李修元看著他搖搖頭,淡淡地回道:“我連銀月國都懶得來了,我現在很怕麻煩。”

怕麻煩的他在書院不得不斬了皇甫玄明一劍,他可不想在銀月王國再遇上往日的宿敵。

“那樣你麻煩,我也麻煩,而我這個人怕麻煩。”李修元一邊往壺裡落入花茶,一邊靜靜地說道。

銀月國的公主終究要嫁給大楚的皇子,這都跟他沒有一文錢的干係,他只想安靜地在落霞山上呆上一些日子

“這話,你還是留著說給楚風聽吧,據說他想你已經快要瘋掉了。”清月公主捂著嘴,輕聲地說道。

李修元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斬了他老舅一隻手臂,他們大楚拐賣我的妹妹,我跟大楚的緣分已盡。”

“我已經收到書院的來信了。”

清月公主也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聽說皇甫長老算是廢了,你總不會因為他而記恨上我和楚風吧?”

李修元伸手給他倒了一杯花茶,平靜地說道:“正是。”

清月公主一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很直接啊,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李修元端起茶杯,淡淡笑了起來,用沉默表示承認。

清月公主笑得愈發開心,說道:“我能收到書院的來信,楚風也能……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跟楚飛煙在前往銀月王國的路上了。”

聽到這裡,李修元臉上的笑容驟然斂去,輕輕地搖搖頭,望著窗外嘆了一口氣。

面無表情說道:“我一來不欠你們誰的人情,二來在修羅戰場已經還清了你們所有人的債……落彩霞山,不歡迎任何人!”

他說這番話的口氣異常冰冷,便是一向清冷的銀月,也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她萬萬沒料到,只是半年多不見,再見面的,當時熱情的少年已經徹底換上一副冷若寒冰的性情。

一時間禁不住身體驟僵,怔怔地看著李修地。

“既然你來到了銀月國,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不會再去打擾你的清靜,至於其他人,我可管不了。”

“讓我算算啊……大楚的楚飛煙,妖域的花沉魚,魔域的君不語,還有桃源的李芸姐姐,這下你的落霞山上住得下嗎?”

說到這裡,清月公主終是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李修元搖搖頭,抬頭往窗外望去,靜靜地將桌上的茶具移走。

大喊一聲道:“小黑這裡有肉有酒,你要不要醒來吃一口?”

喊了兩遍沒反應,小黑睡得跟豬一樣,只是哼哼兩聲,又繼續打起了呼嚕。

無奈之下的李修元只好拍開一甕杏花酒,看著清月公主苦笑道:“好好呆在皇城,看著你弟弟,別來找我。”

眼見李修元將食盒裡的飯菜取出來擺上,清月公主輕輕嘆息一聲。

喃喃說道:“小道士,來年春天,我就要嫁人了……”

李修元抱著一甕靈酒緩緩倒入杯中,靜靜說道:“那便跟他好好過吧,那傢伙也不是一個壞人。”

清月公主一愣,禁不住苦澀說道:“你呢?我何時才能喝到你的喜酒?我現在也不知道你喜歡那位女子,難不成是花天宇的妹妹?”

李修元一愣,隨後了沉默片刻,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五十年,或許一百年,誰知道呢?”

一束秋陽自視窗灑下,凝成一束金光照耀坐在桌前的兩人,清月一時間呆住了。

她沒想到李修元會這樣回答她的話,而沒有告訴她自己喜歡的女孩是誰。

若是花沉魚,想必這傢伙早就承認了。

忽然間想起了什麼,清月的身體突然間僵硬起來。

喃喃自語道:“難不成,是桃源的小公主?你那個寶貝徒兒南宮如玉?她不是跟著宋前輩已經離開了嗎?”

李修元沉默片刻後,輕輕地搖搖頭,聲音微澀說道:“我還沒跟你們去走那登天之路,現在說這一切,太早了。”

雖然李修元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卻讓清月震驚不已。

在她看來,在完成登天之路之前,這傢伙怕是不會接受任何一個女了的感情了。

想到自己就要嫁作人婦,心裡忍不住有一些幽怨。

望著手裡的靈酒,嗅著淡淡的花香,一滴淚水滴落杯中。

怔怔地問道:“你說,輪迴塔中的三生三世,是誰的三生三?”

李修元一愣,他萬萬沒料到這個時候,清月突然提起了在輪迴塔裡的往事。

即便是這樣,他依舊不敢接話,因為他不知道清月究竟在裡面經歷了怎樣的三世輪迴。

自己的三世輪迴已經是生不如死的感覺,更不要說眼前的清月公主了。

想來想去想不到一句適合的言語來形容當下的心情,只好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

嗅著淡淡的杏花香味,彷彿回到了樓蘭的杏園,又彷彿回到了五域的風雲城,回到了天山之上。

眼觀鼻鼻觀心心觀自在,有氣無力地說道:“若不喜歡,便再等上幾年吧。”

這個時候的他想起了先生跟師孃的那些往事,那個時候的李紅袖天天吵著要嫁給先生。

直到嫁給先生後又吵著要生孩子。

直到許多年以後,去到須彌山下的杏花谷中,才終於圓了當年的夢。

只是,眼下的清月不是李紅袖,楚風也不是先生,他怕也沒有先生那樣的智慧。

倘若兩人在修羅天域生下孩子,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嘆了再嘆,看著清月公主說道:“我的先生跟師孃當初可是經歷了許多磨難……數十年後,師孃才在另一個世界做了母親。”

“或許你要想清楚,你是永遠地留在修羅天域,還是想著百年之內去走那條登天之路?”

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倘若你們在這裡生下孩子,等你們離開的時候,你們的孩子怎麼辦?”

這個時候,他又想想了無心跟南宮如玉母親的三世情緣,即便是二人結為夫妻,生下南宮如玉,最後還不是一樣天各一方?

思來想去,只覺得這些事情終不是自己能考慮的。

畢竟自己便是踏破天路,回到天玉城,那也只是另一段修行的開始。

須彌山上的恩怨還在等著他,師父和老和尚的因果還需要做弟子的他去了結。

男歡女愛的事情,不是他能考慮和承受的。

說到這裡,清月公主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口喝光了杯裡的靈酒。

然後顫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當初要我進入那輪迴塔中?”

李修元搖搖頭,端詳著手裡的半杯靈酒,怔怔地說道:“我那時只是想盡快結束兩國的交戰……再說,你在輪迴輪迴塔裡也得到了機緣。”

其實他很想說,你身上的舊疾難道不是在輪迴塔裡治癒的麼?

只是話到嘴邊,他終是沒有說出來。

眼下的他不能給任何人一個對於未來的承諾,因為老道士曾經跟他說過。

或許,有一天他要面對跟先生師孃、父母妹妹一干親人決裂的一刻。

更不要說什麼男女之情,怕是沐沐和南宮如玉也將要面臨跟自己做出生死抉擇的那一刻。

跟那些比起來,輪迴塔中的三生三世,又算得了什麼?

“但是,我當時是因為你才進入那塔裡,你知道我在裡面都經歷了怎樣的三生三世嗎?”

說到這裡,清月公主忍不住撕心裂肺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抱起桌上的酒甕,往杯裡倒入,接著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顫抖著哭道:“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在修羅戰場上一次又一次救下我?不如讓我死在那裡算了……”

清月公主接著說道:“我們一次又一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難道不就是為了一線希望?為何你給了我希望,轉身又親手殺了她?”

李修元怔然無語,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女了,嘴角微動。

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當時並沒有想太多,我只想你們都要好好地活著。”

清月公主一口喝光杯裡的靈酒,趴在桌邊有氣無力地哭泣起來。

李修元默默看著身前這個曾經的對手,曾經在大楚戰場上的敵人,曾經跟自己身入輪迴塔中經歷了三生三世的女子。

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輕聲說道:“那也是我的三生三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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