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眼見老人有心思,便清理茶壺,換了一道靈茶。

靜靜地說了一句:「雖然我告訴自己不要在別人的故事裡,流下自己的眼淚.前輩若想傾訴,我們師徒便聽著。」

烏鴉想了想,從老人的肩頭跳下,輕輕地來到了李修元邊上趴了下來。

這是師傅跟老人的故事,不是它的,他只要做一個安靜的聽眾就好。

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眸裡有一道光芒閃過,同時像是被鮮血染紅了一般,隱隱有一道哀傷浮現。

李修元看不見老人眼睛裡的神情,只是靜靜地替老人倒了一杯剛剛煮好的靈茶。

烏鴉的腦袋輕輕晃動了一下,他看到了老人的眼神,於是心裡有些不安,頓時把頭趴得更低了一些。

老人看著它的模樣,臉漸漸換成了慈愛的神情。

看著烏鴉說道:「別怕,那些只是我的過往,不是你的,你只要記住以後離開了你師傅,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特別是女人。」

老人喝了一口靈茶,悠悠地回憶道:「那是一個春天.」

若是按真實的年紀來說,老人當下的年紀應該跟皇城裡的女皇赫連明月差不多,他們都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那一年的春天,公羊博還是一個跟清風一樣英俊男子,一個來自芙蓉鎮裡的小小修士。

也曾跟清風一樣,想著仗劍走天涯,去天下尋找自己的夢想,去創造自己的未來。

直到有一天,他在東方郡的一個樓茶裡偶遇一個少女,一襲鵝黃羅裙,一汪如湖水般明明的大眼睛,一頭黑髮的少女。

一見鍾情,一見傾心,便是為兩人寫下的詩句。

公羊博暗自喜歡上了少女,少女也喜歡上了眼前這個英俊的男子,離家獨自來到中原的少女,開始了自己的浪漫之旅。

兩人踏遍了這一方世界的山山水水,一起尋找靈藥,一起交流修煉的心法,一起破境,一起渡劫。

在公羊博看來,天長地久,與子攜手,天長地久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愛。

只不過,天有不測風雲。

就在兩人在外闖蕩多年一起回到芙蓉鎮裡,準備見過爹孃就籌辦親的時候。

公羊博才嚐到什麼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

就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年,芙蓉鎮裡一場瘟疫,鎮上的村民死傷過半,他的爹孃也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回到家中,跟鄰居打聽之後,公羊博頓時暈倒在少女的懷裡。

惱怒悲痛之下,整整在家中躺了三個月,才漸漸恢復了生機。

而當時的村民,為了害怕瘟疫感染,最後將所有死去的親人都堆在村外的荒原,挖了一個大坑燒掉之後,掩埋。

變得公羊博連一個上墳的地方都找不到,因為時間過去幾年之後,當年的荒原被後人開墾成了田地。

於是,誰也記不住,當年的那個大坑究竟在哪一塊田地的下面….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慼慼。

兩人在芙蓉鎮裡守了三年孝之後,公羊博跟著心愛的女子去到她的家鄉,東海上一座美麗的島嶼。

島上有女子的爹孃,哥哥,還有一個妹妹。

兩人回到海島的那個秋天的中秋,兩人便在女子爹孃的主持下成親,終於花好月圓,成了夫妻。

夫妻倆琴瑟和鳴,鶼鰈情深,遊遍了附近的大小海島。

就在兩人決定安靜下來,生一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之下,不想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卻是不知何時,妹妹喜歡上一姐夫,欲要跟姐姐一起分享。

奈何公羊博的眼裡只

有自己的愛人,心裡已經裝不下世間任何女子,即便妹妹貌美如花,也無法打動他的磐石心腸。

就這樣前後折騰了大半年,最後女子稟告爹孃帶著自己的夫君離開,去了另一個島嶼上生活,要搭建自己的世外桃源.

如此又過了兩年,就在這一年春暖花開的時節,妹妹乘船來到了兩人生活的海島之上。

不同的是,這一回妹妹沒有再堅持要嫁給姐夫,而是說要來此散心住上一些日子,再回家。

夫妻兩人一眼妹妹轉了心,也不再想著趕她回家

直到有一天,妹妹給做了一頓美味的佳餚之後飄然離去,說是要回家看看爹孃和哥哥。

直到第二天,公羊博醒來之後吐了一口血,女子才想起來替夫君檢查身體.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不禁魂飛魄散。

卻是妹妹因愛成恨,給姐夫下了東海最毒的毒藥,她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許姐姐擁有。

惱怒之下的女子只好帶著公羊博立刻離開了東海,一路往極北之地的芙蓉鎮而來。

還好,因為爹孃去世,公羊博並沒有告訴女子的爹孃和姐姐,自己家在何方。

一路奔波,公羊博一路吐血不止

而女子則用東海最好的靈藥為他醫治,一路奔波等夫妻兩人回到芙蓉鎮的時候,已經是秋天。

眼見公羊博的生機一天天消失,終於,拖到了快要下雪的時候.

就在公羊博生機一絲之際,女子毅然犧牲自己的性命,散去一身修為,將自己的寶貝吐出餵給心愛的夫君.

三天之後,本應是死人的公羊博活了過來。

而他心愛的女人卻倒在他床前.再也醒不過來的女子,給心愛的男人留下一張紙條。

要他發誓言不許回東海報仇,不讓他自殺,要他每一年的今天都去給她上墳,一直到永遠

公羊博傷心之下,揹著自己心愛之人,一路來到了世人眼中的禁地。

也是他遇到李修元的地片山林之中,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愛人

在墳前,公羊博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三天之後,夢裡醒來的公羊博一夜白頭,一夜之間如同老去數十歲.

從那以後,老人便再也沒有離開過芙蓉鎮。….

說到這裡,老人臉上已經滿是淚痕,連烏鴉都趴在李修元的身邊輕輕地顫抖,顯然是被嚇壞了。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那日我們在山林中直遇,前輩果真是去上墳啊。」

老人點了點頭,認真地回道:「沒錯,說到這事卻是我欠了你一個人情,若你不為我回頭,我便要跟她失約了。」

李修元聞言之下久久無語,老人的故事讓他想起了無心跟茉莉的故事。

那也是一個讓人哀轉欲絕,為之傷神的故事。

想到這裡,李修元起身回到窗邊的桌下坐下,就著抄寫佛經的一汪墨,鋪開半張湖宣。

一筆一畫,寫下了自己當下的心情。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擱筆硯臺上,嘴裡喃喃自語道:「前輩你的故事跟我的師侄卻有幾分相似之處,都是愛到對方直教人生死相許。」

老人嘆道:「難不成先生果真出家為僧,難不成你是轉生一世的神佛不成?」

搖搖頭,李修元靜靜回道:「非也,我雖不曾剃度,卻有寺院生活修行不止十年,也算得上出家之人。」

「原來先生才是得道的高僧。」

老人雙手合十說道:「這個故事芙蓉鎮無人知道,天下間只有一人知曉.今日說與先生,我這心

裡也輕鬆了些許。」

李修元的神識落在地藏關的小蝶兒身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跟老人說道:「佛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畏怖。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熱不息。」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原是人生常態,前輩須得忘記已經離開之人,讓她安心去輪迴,不要讓她將這一世的苦,再帶著前往下一道輪迴。」

「為何?」

老人聞言一驚,脫口問道:「我這一生只愛她一人,她為了救我而身死道消,我怎麼可以把她從記憶裡抹去?」

李修元起身,回到茶桌前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半杯靈茶。

想了想,靜靜地回道:「回到我們之前說的那個關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題上來吧,或許你就能明白。」

「佛勸屠夫放下屠刀,便有機會聞道而成佛,可是屠夫最後放下屠刀了嗎?他能放得下嗎?放不下,他便得不到。」

「也有可能,他在放下的那一瞬間,連聞道的機會都沒有,便餓死了.可是,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不就是奔著死亡而去嗎?」

「如果前輩做不到向死而生,那你如何去掉心魔?以後在你下一次渡劫的時候,如何熬過那心魔之劫?」

李修元說到這裡,自己卻突然間呆住了。

而看在老人我烏鴉眼裡,當下的李修元渾身都在閃耀著金光,如同那大殿裡的諸佛一般。

一時間,整個客堂都在佛光的籠罩之下。….

佛光漸漸往客堂外瀰漫而去,將地藏前化龍的小蝶兒也籠罩了起來。

佛光往寺外山坡上的涼亭裡蔓延而去,將悟道中的清風和赫連若雪籠罩了起來。

佛光繼續,將山間的菜畦,將山上將要成熟的杏兒,毛桃籠罩了起來。

沒過多久,滿山都是果香四溢,山間的杏樹,桃樹,滿山的花和樹都是瘋長,如同當時的落霞山一般。

不同的是,今日沒有混濁之氣,也沒有鴻蒙紫氣的降臨。

今日卻是久不悟道的李修元,在為老人和烏鴉說法之下,當下頓悟,於老人的面前,立地破境。

只是老人不知李修元所破何種境界,連烏鴉也不知道。

恐怕只有九天之上的老道士,才會感慨自己的徒兒只是來此世界走上一回,卻在瞬間渡人渡己。

將他的化凡之境又破去一重。

九天之上,青梨樹下。

一壺靈茶冒著熱氣,老道士望著靜坐佛堂,一身佛光閃耀的寶貝徒兒,一時間久久無語。

心道這個道理我跟你說了,你不明白。

深淵之下的地藏菩薩跟你說了不知道多少回,你不相信。

連那忘川之上的孟婆也曾為你開悟過,你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

卻在當下一刻,明天那屠夫跟放下屠刀,向死而生的道理.而,這也正是生死法則最基本的道理。

若是李修元始終勘不破這個道理,他便無法在某一天,去領悟那一道生死法則。

頓悟中的李修元,喃喃自語道:「既然拿著刀會死,放下刀有可能死,為何不向死而生?」

老道士讚道:「善哉,是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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