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離和尚和宇文琉璃兩人替王強拔出手臂上的鐵箭,敷上來自梅山女聖的金創藥之後。

三人才坐在河邊的木棚裡,點了一盞燈,聊起天來。

宇文琉璃切了一大盆五香羊肉放在桌上,王強將從白雪城中帶來的酒倒了三碗。

不離和尚一聽是雪原聖地的天驕傷了王強,不由得笑道:“那都是一幫小屁孩,如何能傷了你?”

王強搖搖頭,苦笑道:“這算是家中出了醜事,二來也怪我自己大意了。”

說完將發生在天雲山,跟樓蘭城中的一些事情說了出來,包括一路上遇到的殺手,跟今天的算命先生。

便是在通天河邊修行了這麼些年,不離和尚聽到這裡,也不由得大怒。

喝道:“幹他孃的,想不到這才過去幾年,他們便好了傷疤忘了痛。你也是一個可憐之人,本事差得很,卻將我那兄弟當年的情形,重演了一回。”

宇文琉璃怔怔地聽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年那些殺手,可是一路追殺到牛角鎮,不,應該說是一路追殺到雪山上......”

“最後卻是樓蘭王家的長老,在雪山上偷襲李修元,被我師傅斬了一條手臂,沒想到,陳家想學當年的王家。”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宇文琉璃問道:“王強師兄,你這回是要去哪裡?”

王強指著不離和尚笑道:“去見不離師兄的師傅。”

不離和尚一聽,眼中佩服之色頓生,端起桌上的酒甕往碗裡滿上。

跟王強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就憑你這一句話,我連李修元都不服,就服你,我師傅好像不收徒弟了......”

王強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道:“孟長老給老和尚寫了一封信,只是讓我去跟著修行佛法,算不上讓前輩收我為徒。”

完了將掌教離開之後,自己上了竹峰,心境難以安寧之事跟兩人一一擺道出來。

如同河邊的夥計,將剛剛抓上來的魚,放在石板上切開一樣,讓兩人看了一個通透。

而王強也無所謂,因為他志在雪山,要修無上佛法。

宇文琉璃一聽,頓時想到自己當年的模樣,想到如果李修元在這裡,應該能幫到王強。

可惜那傢伙如神龍一般,早就消失在玄武大地。

“可惜我那兄弟不在,不然他能為你指一條明路。”

不離和尚嘆道:“不瞞你說,我當年已經回山不問世事,卻難有寸進,最後還是我那兄弟跟師傅一番解說,讓我跟琉璃妹妹來此修行。”

說到這裡,和尚頓了一下,臉上憨厚一笑。

看著宇文琉璃說道:“雖然你看我們越來越像河邊的掌櫃,妹子像個村姑,這卻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修行。”

王強心裡佩服,想了想看著宇文琉璃問道:“公主,雪原聖地的歐陽漫雪都去了鳳凰城......”

宇文琉璃點頭應道:“我哥哥冬天大婚,我過兩天就要回家看看。”

王強聽到這裡,忍不住看著不離和尚問了一句:“難不成,不離師兄要跟我一起迴雪山不成?”

在他看來,倘若和尚能跟自己一起迴雪山,這一路上哪裡還怕遇到殺手和土匪?

不料不離和尚看著他搖搖頭:“琉璃妹子先回鳳凰城,我要等著翠花兩口子來此接手,才能回山看師傅。”

宇文琉璃淺淺一笑:“我們這裡每天都有人過河,哪能說走便走,除非等到大河被凍住以後,才會歇息。”

王強聞言頓時沉默下來,心想兩人果然在這裡是一場認真的修行,哪怕公主要回鳳凰城,和尚也要獨自在此守著。

看來,正如自己出門之前,孟神通交代他的那番話一樣。

此行前往雪山,對他來說,也是一場修行。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王強笑道:“既然如此,還請不離師兄給我畫一個草圖,指一條前往雪峰山的明路,畢竟我這是頭一回前往雪原深處。”

不離和尚哈哈一笑,拍著胸口回道:“這事簡單,等明日你過河之前,我畫給你。”

......

夜深不知幾許,天中的風嗚嗚作響。

白雪城西某道小巷深處,一間小院裡的客堂中,正亮著一盞油燈,桌上一壺酒,擱著幾碟小菜,一盤花生米。

斷了一隻手掌的算命先生臉色蒼白,看著對面的老人說道:“這回卻是我失算了,一不小心,連我那寶貝徒兒的命都搭了進去。”

坐在算命先生對面的老人,正是斷腸崖上的三好老人。

老人看著算命先生的斷掌,不可思議地說了一句:“不可能,那小子跟你的修為差得天上地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那小子的功夫有些怪異,我懷疑他是不是還修煉了肉身的功夫......”

算命先生嘆了一口氣:“當時雪原聖地一行人衝了過來,我一時失察才被他傷到,這也算我倒黴。”

不知為何,算命先生並沒有完全把實情說出來,或許他自己掉進過坑裡,也盼著眼前的老人去踩一腳。

在這種奇怪的心理驅使下,他甚至沒有將自己徒兒是如何死在王強劍下的那驚恐一幕,告訴三好老人。

他有一種預感,或許眼前的老人,等不到天明,就會揹著自己一路追去。

而以他對王強那一劍的直覺,彷彿已經預料到了老人可能會面臨的下場,於是,他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感。

心道我只是斷了一隻手掌,再過十年,找到靈藥還能重新長出來。

你可千萬不要在那傢伙身上送掉自己的老命。

老人一聽聖地修士路過,不由地嘆道:“這小子運氣好啊,若不是那突然到來的聖地修士,他只怕已經倒在你的掌下了。”

如在看著官道上看著王強那般,算命先生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老人,臉上漸漸地沒有什麼情緒。

一絲冷漠漸漸在心頭蔓延,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在不知不覺中替眼前的老人算了一卦。

不算還好,一算之下,他不由得有些竊喜,甚至有些驚恐。

看著碟子裡的花生後,伸手抓了一把在手裡,然後開始不停地吃了起來,想想,又喝了一口酒。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給王強倒的那杯酒。

自己倒的那杯酒原本無毒,只是自己那徒兒的手上沾著毒,於是自己的徒兒喝了那酒之後。

再擱在王強面前的,便成了一杯毒酒。

而他當時跟王強說了一句話:“活著不易,趁著活著的時候,能喝便多喝一杯吧。”

深夜的小院,窗外只有嗚嗚的風吹,一隻貓兒踩在屋頂的青瓦上發出細碎的聲音。

聽在算命先生的耳中,如同樹下那石桌上的酒杯,瞬間裂開的聲音。

三好老人看著他的模樣,不由地搖搖頭,伸手自碟子中用筷子夾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起來。

笑了笑:“這玩意只是拿來下酒,哪能如你那般猴急,又沒有人跟你搶。”

算命先生搖搖頭:“能吃的時候,自然要多吃一些。”

老人也沒多想,只是想著這傢伙剛剛死裡逃生,堂堂一個合體境的大修士,竟然被王強那小子嚇了一個半死。

回到白雪城,還魂不守舍。

老人喝了幾杯酒,桌上的小菜沒怎麼動,一大盤花生米倒去了一半。

喝到微醺之際,老人一時興起,竟然將筷子敲著酒杯,哼唱起來。

“太陽下了山,狗娃子進了圈。白楊樹上的老鴉,黑的是撒都看不見......”

原本喝了幾杯酒,說了事情之後,準備起身告辭的算命先生一愣,沒想到這老頭竟然在這個時候,哼起來歌兒。

細細聽來卻有幾分意思,失神之下,不由得喃喃道:“難得,也好,呵呵。”

老人沒有理他,而是繼續哼唱道:“吃了一頭汗,日頭上三竿。煙囪又冒開了煙,牛娃子為喝一口水,就跑到了撇赤子灣。”

往嘴裡塞了一粒花生米,算命先生怔怔說道:“活著,不好嗎......”

看著算命先生一臉的苦相,老人愈發得意,唱得更歡了一些,聽在算命先生的耳朵,卻是老人在嘲笑自己。

“他們一天到晚麼實閒,就為了一口飯。海車呀抓住了胡賽的手,那北風吹不走心頭地憂愁......”

算命先生想起昨天這個時候,自己的徒兒還陪在他的身旁,如今卻只剩下自己形單影隻,一時間悲從中來。

將手心裡的花生米胡亂一把塞進嘴裡,伸手端起杯中的半杯殘酒一口喝光。

跟老手拱手說道:“天色不早,我回家了。”

老人揮揮手,繼續唱道:“稻穗兒你快快低哈頭,葵花頭還在跟著太陽走。辣子還麼紅啊,茄呀子綠,河壩的鴨子是各頂各的瘦。”

算命先生直到出了老人的院子,望了夜空裡的星光,心裡不知怎麼就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話。

“明天陰日,大凶,不宜出門!”

完了也不管屋裡哼曲的老人有沒有聽見,有沒有聽明白,一頭往茫茫夜霧裡鑽了進去。

......

深秋的夜空原本月明星稀,忽然間有朵朵黑雲自白雪城的方向往通天河飄來,瞬間籠罩這一方天地,四下變得漆黑無比。

寒風在通天河的兩岸瞬間颳起,吹拂岸邊的棚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河岸兩邊黃沙滾滾,一溜長長的棚子裡不停傳來下雨了,收衣服的喊聲。

夜空的一幕令人震撼,閃電如金蛇狂舞,一道接著一道自黑雲中往下落,一陣陣恐怖的雷鳴響徹天地。

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劈下,將行走在黑夜裡的算命先生嚇了一跳。

想著剛剛在三好老人院子外說的那句話,心裡暗暗地祈禱:“弟子多嘴,下回再也不說了......”

還在屋裡哼唱的老人也嚇了一跳,忍不住罵道:“這又不是夏天,你發什麼瘋,劈什麼雷?”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白雪城,在通天河降落,白雪城裡的算命先生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暴雨,心裡不停地祈禱。

睡在通天河邊的鳳凰城小公主壓根就沒有驚醒,她正在做夢,夢見自己回到了鳳凰城。

從她來到通天河邊修行之後,便很少回鳳凰城,有時候幾年也不回一次......而這一次,趁著哥哥大婚,她準備回家好好玩玩。

於是,她在夢裡看到了未來嫂子的一雙眼。

一雙明明面含桃花,有著濃濃喜悅,卻隱藏著一抹愁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