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來的突然,又尖又細。

淒厲的聲調直直從幽深黑暗的山洞裡衝出來,似乎要洞穿耳膜。

江言鹿猛得將頭轉向洞口的方向!

眾人也紛紛扭頭趕過去,急聲問道:“怎麼回事?!”

那些爭搶著往裡面湧的修士,在聽到洞口裡驟然響起的聲音後,更是跟突然被定住了身一樣,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一瞬。

一個身形壯碩肌肉大塊大塊將衣裳繃緊的修士的從裡面滿臉駭然地從裡面衝了出來。

江言鹿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宗服的標誌上——一座青色的山。

開山宗。

他是開山宗的弟子。

開山宗掌體修之法,煉鍛體之術。

修煉到極致時,肉身體魄無堅不摧,刀槍不入。

甚至有些金丹體修僅一拳就能將一個三階妖獸錘死。

他們的體修的肉身,可謂是修士當中,最為強悍的。

然而這個從山洞中逃出來的修士——

他臉上流淌著一種不知名的黑色液體。

這種黑色液體似乎具有極強的腐蝕性。

液體滑落的地方,血肉肉眼可見消失,露出裡面猙獰的頭骨。

他從裡面跑出來的短短几個呼吸,半個腦袋就在黑色液體的侵蝕下融化了。

江言鹿甚至能看到他的腦漿往外流淌。

痛到極致已經麻木。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已經被腐蝕融化。

臉上只有驚恐。

無限的驚恐。

彷彿在裡面看到了什麼恐怖至極的畫面。

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在眾人眼中,有多麼可怕。

與此同時,他的身上迅速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惡臭味道。

令人作嘔。

擠在洞口的那一群修士,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彷彿解除了身上的定身術。

如同躲避傳染性極強的疫病一般,紛紛後退數步,避之如蛇蠍。

生怕他沾染到他身上的那種不知名黑色液體,落得跟他一樣的下場。

他活不長了。

江言鹿腦海中當即蹦出這一個想法。

她連忙飛身而起,身形迅速又輕盈地落在這個開山宗門的弟子身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還算正常的身體上,貼了一張定身符。

開山宗弟子的腳步戛然而止。

金鼎宗的長老就在旁邊不遠處,見對方已然危在旦夕,眼疾手快往他嘴裡塞了一枚丹藥吊命。

他這個狀態,就算是大羅神仙在世,也很難救回來。

金鼎宗能做的,就是給他多續一小段時間的命。

問出山洞裡面的關鍵資訊。

江言鹿見金鼎宗的長老還掰著那個男子的口,也跟著往他嘴中扔了幾個止疼丹和冰心丹。

救不了他的命,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刻感受不到疼痛,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的事。

開山宗男子的情緒逐漸平和下來。

江言鹿這才撕下他身上的定身符,問道:“你們在山洞裡面遇到什麼了?”

開啟山洞的那一瞬間,江言鹿就嘗試過釋放神識,探測裡面的危險程度。

然而山洞似乎有自我保護機制。

她的神識剛要進入山洞的那一瞬間,就被阻攔了回來。

這也是她為何沒有在山洞開啟的那一瞬間,就帶著祈樾和程星闌他們進去的原因。

未知的危險,才最可怕。

他們那群人浩浩蕩蕩進去。

這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只從裡面逃出來開山宗的一個弟子。

開山宗的弟子想到自己方才在裡面看到的畫面,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聲音顫抖,幾度失聲。

“我、我在裡面看…看到了他們……”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半張被腐蝕到血肉和白骨粘連的臉看向江言鹿,另外一隻完好的眼珠撐在眼眶上,瞳孔微縮成針眼大小,爆滿紅血絲。

他努力剋制著自己,而後大喊出來:“他們化成了血水!就在我的面前!!”

這人嘴巴突然張的很大,江言鹿幾乎能看見他的舌根。

對方身上的惡臭味道越來越濃郁。

她已經快要忍受不住。

開山宗的弟子喊出一嗓子後,似乎跨過了心理的那道難關,說話語速也相比方才快了一些。

最起碼不抖了。

山洞上方剛才突然大面積落下一片片不知名的黑色液體。

如同驟雨一般。

越是往山洞的深處走,落下的黑色液體就越落。

這液體原本有色無味。

落在人身上,跟肌膚相接觸的那一剎那,就帶來一陣極強的灼燒感和炙熱感。

旋即就會冒出一股巨大的難聞的臭味。

而且這東西腐蝕的速度極快。

最裡面的那群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化成了一灘血水,跟黑色液體在地面上融為一體。

黑色液體波及的範圍太廣。

就算落在後面的修士覺察到危險,也為時已晚。

只能在無盡的痛苦中,落得同樣的下場。

這個開山宗的弟子,是人群中最後面的一個修士。

也是身上沾染液體最少的一位。

這也是他能從裡面逃出來的原因之一。

但他眼下也活不成了。

男子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生機正在流失。

他也終於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慘叫著,惶恐不已,不斷抓著自己已經空掉了的半個腦袋。

求死的念頭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殺了我!殺了我!!我不想這樣苟活著!求求你們殺了我!殺了我!!!”

他瘋狂大叫著,身上的腐蝕速度似乎也加快了起來。

抬手就要去抓江言鹿的胳膊。

江言鹿眼眸一凝,正準備後退一步躲開對方抓過來的手。

熟悉的清冽味道突然襲來,衝散了她鼻尖的其他味道。

祈樾輕柔一把將人扯到自己身後,而後指尖冒出一團跳躍的黑色火焰。

他手指微動,火焰猛得落在一心求死的開山宗弟子身上。

旋即“蹭”地一下擴大範圍,將男子的整個身體覆蓋住。

不多時,開山宗弟子的身體就成了一抔安靜的黑灰。

氣氛再度陷入沉寂。

眾人的目光統一落在地面上那一小抔骨灰上,一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寂月劍宗的長老看著這一幕,深覺萬幸。

幸好他方才沒有固執己見,非要帶著宗門一眾弟子們往山洞裡擠。

否則現在地上還得再多出幾個小骨灰包。

其中一個就是他的。

果然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

眾人正心思各異。

蕭珏的聲音突然從斜後方橫插進來,打破了一時的寧靜:

“這是我們修真界的事情,你是魔域之魔,隨意擊殺我們修真界的修士,恐怕不妥吧?”

他被定在不遠處看到祈樾殺了那個開山宗的弟子時,就在腦海中醞釀出了這一段話。

是以符籙剛一失效,就跑了過來。

一來是指責祈樾多管閒事。

二來是藉此告訴祈樾,他是魔域之魔,江言鹿是修真界的修士,他們二人之間是不可能的。

祈樾懶得理會對方話中的彎彎繞繞,聲音淡漠:“你若是也想求死,本尊不介意屈尊送你一程。”

他眼尾掃過來。

漫不經心的眼神中,蘊藏了一絲一閃而過的殺意。

若蕭珏不是江言鹿的同門師兄。

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接觸到祈樾的視線,蕭珏心底發涼,如墜冰窖,又懼又怒。

“祈樾!”

祈樾眼眸瞬間發狠,抬掌將人拍了出去!

蠻橫霸道的掌力沒有絲毫收斂,直接打在蕭珏的胸腹之上。

體內骨頭直接被震碎,扎進慘不忍睹的臟腑裡。

蕭珏臉色慘白如紙,猩紅的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抹巨大的弧度。

而後整個人被撞進山體之中,嵌進去幾米深!

少年不可一世略帶一些慵懶鬆弛的聲音,落在所有人耳中:

“本尊的名諱,也是你配喊的?”

暫時不能殺。

但可以打。

他是魔域的魔尊,不是太玄劍宗的小弟子。

若是連這點權力都沒有。

不如退位回去睡大覺。

所有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覷。

氣氛沒有最凝固,只有更凝固。

辛竹看著不遠處山上,蕭珏砸出的那個洞,心中痛快又解氣。

小師弟不動手,他當真以為小師弟是軟柿子好欺負?

還是以為他一個憑藉自己的化神境修為,能打得過魔域魔尊?

屢次三番針對小師弟。

一次比一次明目張膽,絲毫不加遮掩。

早就該給他一個教訓了!

祈樾收回手,垂眸看了眼江言鹿。

見她神色如常,只抬眸瞥了眼蕭珏飛出去的方向就收回視線,更是放寬了心。

而後淡然開口,彷彿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神域有一種靈植,名為玄鳳鬼絲,喜生在陰暗之地。”

“玄鳳鬼絲的葉子上會分泌出一種黑色物質,這種東西具有極強的腐蝕性,一旦沾染上,不立刻清理掉,骨頭都會被腐蝕融化。”

“因此神域稱之為化骨淚。”

祈樾這番話其實是解釋給江言鹿聽的。

玄鳳鬼絲和化骨淚這兩樣東西,鮮少有人知道。

太玄劍宗藏經閣裡的藏書即便浩如煙海,也有記錄不到的地方。

他既然知道,便告訴江言鹿。

奈何周遭太過寂靜。

他一開口,其他人就都閉上了嘴巴。

於是眾人也就跟著一起聽了。

期間,印徵長老不忘悄悄吩咐幾個宗門長老和執事,偷偷溜過去,想辦法把卡在山裡面的蕭珏給弄出來。

總歸還是他們宗門的首席大弟子。

一直卡在山體裡,被其他宗門的長老弟子“瞻仰”。

實在是有損太玄劍宗的形象。

“化骨淚……”

江言鹿紅唇輕啟。

那些命喪山洞的修士們,在裡面遇到的,應該就是祈樾口中的化骨淚。

“他們在山洞裡遇到的,就是化骨淚吧?”

祈樾頷首:“化骨淚大都儲存在玄鳳鬼絲的葉子上,通常在受到外界的刺激後,才會從葉子上掉下來。”

江言鹿沉默一瞬:

“這處山洞幾乎千年沒開過,裡面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化骨淚。”

“方才開啟洞門的時候,又鬧出來極大的動靜……難怪他們會化成血水。”

印徵長老皺眉:“裡面若是佈滿了玄鳳鬼絲,我們該如何進去?”

江言鹿眼珠一轉,開口道:“既然是靈植,不是妖獸,那就代表這些東西翻不起身什麼浪,處理靈植還不簡單嗎?”

她手掌一攤,紫色的可愛小火苗就帶著它恐怖的高溫,出來跟大家見了個面。

江言鹿微微一笑:“提前燒掉就好了啊。”

……

蕭珏終於被從山體裡拔出來的時候,幾個宗門的長老已經達成了短暫合作的協議。

誰也不知道山洞裡面有多少玄鳳鬼絲。

眾人便提議,將在場的所有火靈根修士聚集在一起,由他們走在最前頭負責燒掉玄鳳鬼絲和化骨淚。

宗門裡火靈根最多的,當屬金鼎宗的弟子。

金鼎宗的弟子一心撲在煉丹上,除溫時遠之外,其他弟子很少能做到丹術修為齊頭並進。

所以金鼎宗的整體實力,要比其他宗門差一些。

他們打頭陣有些危險。

所以幾位長老又商量合計了一下。

一部分人負責保護金鼎宗的修士們以及其他火靈根修士。

一部分人負責照明,仔細觀察山洞裡是否有其他可疑之處。

還沒進山洞裡面,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即便他們在爭奪秘寶機緣,搶佔修煉資源的時候,是競爭對手。

但該團結合作的時候,他們也不會拖沓扭捏。

一行人整裝待發,進入山洞。

蕭珏因為身上傷勢太重,至今還昏迷不醒,被印徵長老留在了外面。

他原本是打算派兩個人在山洞外面守著蕭珏。

奈何問了一圈,也沒有人提出想要留在這裡陪著他。

大家都想進到山洞裡面,尋機緣和秘寶。

印徵長老只得作罷。

他跟其他幾人合力將蕭珏拖到了一棵樹下,在他周身佈下了兩道結界。

雙重保險。

防止他在這裡碰到什麼危險之事。

……

蕭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等到他幽幽醒來的時候,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雲卿。

雲卿滿臉溫柔,見他緩緩睜開眼睛,笑著道:“大師兄,你終於醒了。”

玄溟真君死不瞑目的面容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跟雲卿溫婉柔和的笑容疊加在一起。

蕭珏渾身一冷,頭皮發麻:“雲卿,你怎麼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