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是虢州夫人這四個字便已經表明了這處宅子在鳳凰城中超然一般的地位,畢竟整座大周律法嚴苛尊卑有制,不想死的誰敢在門口掛這麼一塊匾額?

而且是個人也都知道,這般先皇御賜的官爵,一般人可是惹不起的。尤其還是世襲罔替到這一代、王朝裡出了名能鬧騰的藍荔?

不僅僅是藍荔,伺候了兩代虢州夫人的馬伕常生,也實在是想不明白,上一位夫人一心向善,整日吃齋唸佛行善事,出門在外坐地恐傷螻蟻命,憐惜飛蛾紗罩燈,不可能結下仇家。

這一輩的虢州夫人嘛…除了這麼大的年齡不找夫婿的確是讓周圍人亂嚼舌根子,可她整個人做事說好聽點叫做大大咧咧,難聽點就是關中百姓說的缺根筋,沒有人害她就謝天謝地,自不會去考慮她會害人家。

仇家?怎麼可能有。所以應該不只是可稱之為近衛的馬伕常生,即便是這處宅子裡的管家、下人、老媽子,對於自家夫人被挾持這件事都是死都不信。

可是擺在面前的卻又是真實發生。自然是瞭解這個馬伕的真實地位,所以在第一時間知曉藍夫人被綁以後,每日最早起來燒火做飯只為了讓虢州夫人吃上一碗熱乎乎芙蓉蓮子羹的廚子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就跑到了前院裡。

與其他高門大宅不同,這個極其講究氣派的虢州夫人,偏生就把馬廄放在了前院。

不用懷疑,進門以後右拐,本該做耳房的地方,養著千金買來的西域汗血寶馬——充當腳力。

這在當地,甚至是朝廷之中都是一則笑談。奈何地位使然,家大業大,只要不違背規矩逾越禮制,對於這位開國先皇大周先祖賜下的世襲罔替,祖祖輩輩都被禮遇有加。

身為馬伕自然要與馬同吃同住,周遭充斥著一種特有的草料發酵味道的木屋裡,常生在聽聞那名伙房下人的報信後,一蹦三尺高。

自有披甲佩刀的銅釘布甲士兵將宅邸之中除了貼身丫鬟以外所有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夫人閨房外嚴陣以待。

常生仍舊是那一副冷若寒霜的表情,即便是眼下出了這種近似於天塌下來的事情,王朝世襲罔替的一品誥命夫人被人在家中挾持,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主子,這位虢州夫人府中養了半輩子馬的馬伕雖說是喜怒不形於色,但是步子明顯快了一些,也能看出其心中焦急。

上一位主子有知遇之恩,早就把這一家人當做親人看待的常生,對於這位虢州夫人,也算是看著長大,自然很是擔心。

按王朝軍制可養兵五十,有二十人留在虢州郡內負責保護上一任老夫人,不按常理度之的藍荔搬到這座鳳凰城手下只有三十步卒,隊正是個三十啷噹歲的漢子,人高馬大,迅速與過來的常生說了,其實與這一路趕來時灶房廚子說的相差不大。

無非就是藍荔雖然整日無所事事,有睡回籠覺的習慣,一年到頭來打不動,不論寒暑,辰時必會起床喝一碗芙蓉蓮子羹,爾後再行睡去,直到日上三竿自然醒。

這便是書中所說的人生三大快事:美食、美覺、美人。對於每天的過活很是講究到精緻的藍荔自佔其一,對於另外兩個自然要求甚高。

只是今日裡廚子按時按點的前來送羹,扭頭還沒走,就聽得自家夫人那個唯一能進得臥房中的貼身丫鬟一聲尖叫,緊接著便是碗碟碎裂聲,就見那丫鬟倒退出房門,手忙腳亂,一臉驚慌。

再看臥房中,就見到一名斷臂男子正自行處理傷口,鮮血淋淋,自家夫人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

已然被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的丫鬟是指望不上了,驚慌失措下早就跑了,只能廚子去知會府裡職位最低卻是地位不低的馬伕常生。

常生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上也讓人看不出其有何想法,開口問道:“什麼人?”人高馬大的隊正搖頭,

“咱也不知道啊,李丫頭也沒看清是什麼人。”說著話,隊正瞅了瞅那邊被剛才那一幕嚇到體如篩糠的丫鬟,也不指望這個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年齡不大的小丫頭片子能說出什麼像樣的資訊,她能在第一時間把自己找來隊正就覺得挺不錯。

是以隊正又瞧向剛剛去知會馬伕常生的廚子。渾身一股蔥花味,滿臉滿頭油膩膩的廚子臉上一苦,為難道:“何隊正,剛才那情況,我也沒敢多看啊。”這讓隊正很是輕視一番,道:“瞅你這德性,還是不是男人。”在這種私宅大府中不管是地位還是職位都屬於下九流的廚子也不敢反駁這位披甲軍士,只是訕訕點頭。

常生道:“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前門後門都看嚴了,安排好人手。”雖說地位超然可也是常年與這些下人混跡一起的常生一句話便將廚子摘了出去,又瞧著房門緊閉的臥房,問道:“可曾報官?”隊正又是搖頭,

“不曾。”緊接又解釋道:“不敢。”常生心下明瞭,來人身份不明,所圖為何又不可知,只是隻言片語的斷臂,還是先搞清楚對方的身份比較要緊。

當下邁出一步,常生朗聲道:“閣下何人,挾持我家夫人有何要求。”……自是知曉這虢州夫人府邸之中有常生那麼一號人物,平日裡打著教虢州夫人下棋的幌子,偶爾出入府宅之中,將軍令可是沒少見到這位整日就是與馬為伴的中年馬伕。

雖說毫不起眼,每次看到不是在洗馬就是在喂草料,工作單一的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件乏味事。

可是其眼神中所帶出的那股子凌厲讓將軍令每次都有些忌憚。當年隨扶瀛使團來朝,閒暇時也沒少在大週四處遊歷,對於大周武學也是推崇備至,曾聽聞外家武夫一輩子只注重拳腳功夫,頭三境學有所成,屬於入門境界,常年筋骨打熬便會讓太陽穴略微凸起,爾後往下的金剛如意境,越往後修習,修為自是上升,凸起的太陽穴卻會慢慢凹陷回去,講究的內斂精氣神不外乎是。

將軍令雖未瞧見此人太陽穴處有何明顯變化,但觀其舉手投足自有著平常人沒有的氣度,細看之下也是額角處有些許凹陷,只是不知是不是傳言中所說的外家高手。

可是將軍令自不敢掉以輕心,防人之心這種話千篇一律,但是對於眼下草木皆兵的將軍令來說,小心為妙。

畢竟身為一品誥命的虢州夫人,身邊若沒有一兩個高手保護,將軍令可不敢相信。

這一年多的時間教這位虢州夫人下棋,也算是對這座宅邸中人多有了解,除了那群朝廷配置的甲士,在將軍令看來,也就是那位深居簡出的馬伕才最符合。

當初進入這座府邸,也不過是無意間安排的一手後招,畢竟鑑於梨風皇后安排下來的任務,自己單槍匹馬深入大周腹地之中,若沒有個後手,誰敢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自己控制不住的局面。

但有此一招,將軍令相信憑自己的本事,定能出其不意的起到大作用。

眼下被那畜牲一口咬掉半條胳膊,將軍令自然而然還是先想到這裡,先止血恢復一下元氣,才能保證應付後面的突發事情。

悄悄潛進虢州夫人府邸,斷臂處傳來的疼痛也算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保持警惕,繞開兩對交替巡查的甲士,生怕驚動了那位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高手的馬伕。

好在做事毫無常理的虢州夫人將馬廄架設在了前院,將軍令才能有驚無險的潛進到臥房之中。

看來這次被凝脂玉引發起來的破事,還真就用到了這位虢州夫人。這幾日裡進出這座被封的鳳凰城,便用到了這位頭腦簡單的虢州夫人,一招聲東擊西的調虎離山將俯察全城的守備甲士吸引過去,自己進出才更是方便。

將軍令更是慶幸於自己的未雨綢繆。只是萬萬不曾想到,自己如此小心,沒有驚動任何人,竟然陰差陽錯的被一個小丫鬟撞見,這可就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計劃。

傷口還未處理完,走是不能走,將軍令也只能再行險招。對於外面的詢問,已然草草處理完傷口的將軍令聽這聲音也知道是那馬伕不假,這也就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馬伕在府中的地位絕非一般。理都未理,只是忙活著手中的活計,僅是一隻手讓將軍令不免有些費勁,初春時的初曉時分仍是寒涼,額上已經滿了一層細細汗珠,將軍令哪還顧得上擦拭?

一塊類似於茶餅的油綠色指厚圓盤藉助茶碗輕輕砸下一塊,又找來一塊絲帕包裹,悉數砸碎如粉末,輕輕倒入茶碟子裡,將軍令小心翼翼拿到被點了幾處穴位穴位仍是昏睡的藍荔跟前。

此時也顧不得欣賞這著裝暴露的女人,將軍令屏住呼吸,開啟火摺子,忽明忽暗的火光沒有風勢自不會出火,靠近那一小撮油綠色粉末,將軍令輕輕呼氣。

細細粉末遇火速燃,指甲蓋大小的東西在兩三個呼吸後便燃燒殆盡,冒起一股青煙,異香撲鼻,將軍令趕忙呼扇幾下,手腕翻轉間手掌若蝴蝶翻來覆去,引著這股青煙悠悠飄至藍荔口鼻之間,氣機流轉間以自身氣息做牽引盡數將其匯入藍荔口中,一呼一吸徹底沒了蹤影。

將軍令這才長長撥出一口濁氣。輕拍穴位,藍荔悠悠轉醒。該是還未睡醒的惺忪雙眼裡一片迷離,兩眼毫無聚焦的盯著房頂,很是機械的慢慢轉頭,藍荔聲似來自九幽,輕輕道:“凌先生,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