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8月,立秋!

五十而知天命,老梁雙目無神的盯著天花板,眼神渙散,思緒飛舞。

他這一生,嚐盡了愛恨離別,年少從軍、青年從政、中年經商,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看遍了人生百態。

五十而知天命,內心的彷徨、得失,在這一年,終於平復。

他自以為可以坦然面對人生的風霜,但卻不想,當病魔來臨,在短短月餘將他的肉身摧殘的同時,也將他的意志,一點點土崩瓦解。

他內心呼喊著,“自己不是害怕死亡,只是不捨、不甘、依舊留戀這個世界。”

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老梁努力側頭去看,隱約之中,只見到一襲白裙飄然而至,可是,當老梁想要看清那來人的容貌時,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只是,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小三子、醒醒...”

1991年8月,立秋!

“小三子、醒醒...”

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總算是睜開了,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

精幹的剪髮頭,英氣的五官,長在一個女人臉上,實在有些浪費。

可是,這一張臉,似乎是很久很久的記憶了,太年輕!

這,應該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吧,梁繼勇心裡想著。

因為,此時的二姐梁少萍,應該也才二十出頭,大學剛畢業,也就一年時間而已。

“二姐!”

梁繼勇艱難的喊了一聲。

聽到梁繼勇的喊聲,梁少萍呆滯了一下,然後,詫異的伸手,在梁繼勇額頭摸了一下。

“沒發燒啊,這是腦袋被敲糊塗了,說話都傻乎乎的!”

梁繼勇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可是,二姐略顯冰涼的手按在自己額頭,又是如此的真實。

難道,這不是夢?

莊生曉夢迷蝴蝶,梁繼勇此時,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蝴蝶一夢...

“別發愣了,老爺子等著你呢,晚了少不了一頓揍!”梁少萍說完,轉身走向屋外。

梁繼勇看著二姐的背影,感覺到氣悶的深深吸了幾口氣。

混雜著紙張味道的空氣吸入肺中,梁繼勇這才清醒一些。

目光略微環視,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獎狀。

這是老梁家的榮譽榜,不過,這些獎狀,都不屬於梁繼勇。

基本都是大哥梁少安和二姐梁少萍的。

梁少安和梁少萍,是老梁家的驕傲。

大哥梁少安,清華機械系博士,比梁繼勇大了十歲,從小獎狀拿到手軟,所有考試從沒得過第二名。

二姐梁少萍,嶺南大學經濟管理學碩士畢業,本科讀的是燕北大中文系,或許是在嶺南,聽到了一些前沿訊息,所以,研究所換了經濟學專業。

而梁繼勇,卻沒有如哥哥姐姐一樣,成為一個好學生。

反而,因為在家裡最小,備受寵愛,所以,從初中開始,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高中三年,也是在老爹的棍棒下混完的。

梁繼勇坐起身,走到牆邊,伸手摸著那一張張獎狀,顫抖的手,展現出自己此刻是多麼的激動。

他此刻,只想嚎啕大哭一場,不是痛苦,而是興奮。

真實的身體,曾經的年代,一切,都還能重新開始。

他不知道,這是夢幻還是現實,但如果是夢幻,就讓他永不消散。

梁繼勇,在知天命的年紀,夢迴三十年前,而這一年,他19歲!

如果,記憶中的光陰都曾經發生過,是自己經歷過的前世,那此時,正是他高三畢業的暑假。

而他落榜了!

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今天,老爹會告訴他,讓他去當兵,而且,從不求人的父親,找了自己的一個老戰友,才要來一個入伍的名額。

這個年代,入伍的名額,都很珍貴。

記憶中,梁繼勇也的確入伍,當了五年兵,因為性格太耿直,得罪了一人,然後退伍轉業,進入了公安系統。

摸爬滾打十年,有點成就,卻又得罪了人,最終,被人陷害,差點身陷囹圄,只得離開。

之後開始經商,又過了十五年,生意有了點規模,卻不想,身患絕症,最終,夢迴三十年前!

還要按照老路去走嗎?

這是他最熟悉的老路,如果再走一遍,或許可以避免許多麻煩,甚至在軍中步步高昇。

想到從軍歲月,梁繼勇不禁有些熱血沸騰。

可是,這激情,卻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從軍,似乎並非是自己現在心中所想。

和平年代的軍人,發揮不了多大作用,而自己又沒有什麼背景,在軍隊之中想要升遷,同樣不容易。

而前世,人生的遺憾之一,就是沒有考上大學。

雖然,工作後取得了大學學歷,但那只是學歷,沒有度過大學的人生,絕對是一種缺憾。

而他,也想要系統的學習一些東西。

他,偏離了原來的生活軌跡,但是,重生,卻依舊讓他有了更多的自信,從容應對。

當然,有許多事情是不會因為自己重生而改變的。

時代的脈搏,盡在掌握,自己的重生,或許會如同蝴蝶翅膀,但有些事情,卻不會以自己的出現而改變。

雖然自己知道,有些大事件還會發生,但最終,能改變什麼?或許什麼都改變不了。

梁繼勇撥出口氣,搖了搖頭,想的太遠了,路還是要一步步走。

搓了下臉,低頭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稜角分明,英氣勃發的年輕面孔,梁繼勇臉上浮現出意絲開懷的微笑。

年輕,真好!

戒菸戒酒,梁繼勇想著,他不想在知天命的年紀,再次敗在病魔腳下!

...

看著老爹鬢角的白髮,梁繼勇的眼中,泛起隱約的淚光。

父親梁達宏,已經五十八歲,十七歲參軍,十八歲參加戰爭,九死一生,六二年在邊境衝突之中負傷,小腿被子彈鑿了個洞,所以退伍轉業,被安置在紅旗機械廠。

現在,是後勤處處長。

紅旗機械廠是國營大廠,廠長書記,都是正t級,後勤處處長,也是正c級。

不過,在後勤處這個肥缺上幹了近三十年,父親卻從沒有從中謀取私利。

在國營大廠普遍陷入困境的時候,紅旗機械廠的改革,還算成功,現在的產品,還有幾款熱銷。

雖然不如十幾年前一樣火熱,但至少工人工資基本沒拖欠。

這其中,父親這個後勤處處長,也絕對有一份功勞。

至少在後勤採購、管理方面,沒有出過任何問題,不像某些國營大廠,後勤管理混亂,或者別有用心者,上下其手。

父親穿著一件淡藍色工作服,洗的略微發白,已經有七八年的歷史。

雖然父親年紀不小,但依舊有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無論是面對強盜,還是無賴,當年,他和他的戰友們,都無所畏懼,迎著槍林彈雨,保衛了新中國。

這些年,也用同樣的信念,保衛了紅旗機械廠。

幾年前,有人內外勾結,打起了紅旗機械廠後勤倉庫的主意,結果,被父親抓個正著。

面對三個窮兇極惡的竊賊,父親赤手空拳,抓住了兩個,如果不是因為腿腳不便,最後那個,也逃不掉。

“爸!”

梁繼勇壓下眼中的激動,喊了一聲。

梁達宏坐著沒動,繼續吸著煙,正想說話,或許是嗆了一下,咳了兩聲。

“爸,少抽點菸吧!”梁繼勇忍不住說道,因為父親前世,就是肺病。

梁達宏朝著小兒子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梁少萍,也扇了扇飄過來的煙氣。

“爸,小三子說得對,少抽點菸,沒好處!”

父親沒說話,只是將半截煙掐滅,放在了茶几上的煙盒上。

“坐下!”

父親的語氣,帶著軍人的命令口吻。

梁繼勇兄妹幾個,從小就被老爹當士兵訓練,不僅生活起居,還有軍事技能。

要不是老爹的嚴格要求,梁繼勇也不會成為遠近聞名的打架王。

梁繼勇坐在父親對面,他知道父親接下來要說什麼。

而他也在想,如何能說服固執的父親,讓自己去復讀,而不去當兵。

父親對教育很重視,否則,大哥和二姐,也不會都成為雲州高考的狀元。

而他,梁繼勇無奈的想著,如果不是自己有了後世的記憶,憑藉自己現在的表現,說是去復讀一年,就能考上大學,真是笑話!

“你也老大不小了,廠子這幾年也不景氣,你的性子,只能去保衛科,沒什麼前途,去當兵吧,在部隊上,熬熬性子...”

聽了這話,梁繼勇還沒有發言,二姐梁少萍就表示贊同。

“當兵挺好,省的惹是生非,咱們紅旗廠這邊還好,紅星廠、國棉廠那邊,很多沒活幹的青工都學壞了!”

紅星廠、國棉廠和紅旗廠一樣,都是紅極一時的國營大廠。

但是,現在全都舉步維艱,到了破產邊緣。

紅星廠很多青工開始混社會,國棉廠更不好說,那裡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女工,為了吃飯,聽說不少年輕漂亮的女工都成了舞廳酒吧的常客...

廚房裡,剛剛響起的切菜聲也停了,母親王翠英雖然沒有出來,但現在,也將關注力放在這邊。

當兵,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父親一直希望,他們兄妹三個,有人能夠子承父業,再出一個軍人。

但是大哥和二姐,都是學習的料子,從小不用人約束,獎狀基本都被他們承包了。

所以,到了梁繼勇的時候,父母似乎也覺得應該不需要操心,老梁家的孩子,都是學習的料。

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個外在因素。

社會風氣慢慢變了,學生的課外生活越來越豐富,在沒有人約束的時候,梁繼勇被同學一勾引,就開始沉迷各種娛樂,比如看小人書、溜旱冰、打檯球、游泳等等。

初中時候還好,成績雖然不如大哥二姐那麼優秀,但也算名列前茅。

可是到了高中,就開始頻繁曠課打架,打架的物件,不僅又本校的男生,還有外校甚至那些社會上的雜皮。

“爸,我不想當兵,我想復讀,考大學!”梁繼勇看著父親,說了一句。

父親有些意外,復讀,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