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到達荒村的時候,看到村子裡聚集的人影,他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也許是心裡頭晨霧的那份思想又覺醒了,讓他一度認為:這個時候腳底抹油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不能走,他還要給白雲寨眾人的撤離拉扯一些時間。

在村外深呼吸幾次,拿上佩劍進了村子。

起先沒人發現他,畢竟見過韓路正臉的人不多,都還以為他只是個普通江湖人呢。

走到村子中間,看著眼前這一大群聚集起來的人,他隨便拍了一個人的肩膀,對那人說:「我就是韓路,我來了。」

那人瞪大眼睛看著他,再三確認他不是開玩笑之後,便大聲喊道:「韓路來了!韓路來了!」

那邊李鳳嵐一個機靈,急忙舉目四瞧,只見人群已經把某個人圍在了中間。她想要擠進人群,但是她那個小身板實在是沒那個力氣。又不敢用輕功跳起來,那樣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這些江湖人們各個兒神情緊張,將中心圍得水洩不通,李鳳嵐連人縫都看不到了。

她心裡焦急,想方設法地想要擠進去。

暮雲被人圍住之後並沒有慌張,這群人裡為首的老者站在他面前,眼神裡是憤怒和嗜血。

「你就是韓路?」

暮雲回答:「沒錯,是我。您哪位?」

「銅錘,賈徵宇。」

暮雲點點頭:「我知道你,我前幾天剛跟你徒弟打過一架。」

「小傢伙,你出手夠狠啊,差點兒廢了我徒弟的丹田!」

「生死切磋,難不成前輩希望我讓他兩招。」

「哼,油嘴滑舌。」

暮雲笑了笑:「還行吧。在下這次來,是想跟各位做個交易。」

有人大吼:「誰要跟你這賊人做交易?!」

暮雲聳聳肩:「鹿門派的各位自然是沒興趣的,但其他豪傑可不這麼想,你們難道不想找到李鳳嵐嗎?」

聽到李鳳嵐三個字,人群瞬間變得安靜起來。

人群外,李鳳嵐還在努力往裡面擠。她聽到裡面人在說話,可是完全聽不清楚。聽不清的不光她一個人,在外圍的人都聽不清。

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裡面聊啥呢?」

「不知道啊。」

「怎麼不大聲點兒?」

「就是啊。」

「不是說李鳳嵐和木蘭都會到嗎?她們倆人呢?」

「你傻啊,這麼明顯的一個陷阱,她們才不會來呢。」

人群中,暮雲臉上的微笑不變:「只要各位答應放過我們白雲寨,李鳳嵐的訊息,和木蘭的訊息,在下會拱手奉上。」

有人說:「我們憑什麼信你?!」

暮雲回答:「我白雲寨雖然家底不行,但是湊百十個兄弟還是沒問題的,今天我為什麼獨身前來?」

「那你先說她們倆在哪!說出來爺們兒就放了你!」

還不等暮雲發表意見,賈徵宇先怒了,大聲喝道:「各位!安靜!」

有天字高手的威壓在,場面瞬間安靜下來了,這下連李鳳嵐都聽清楚裡面的話了。

就聽賈徵宇大聲說:「你們的交易你們自己商量!小傢伙,咱們倆之間的恩怨,是不是先解決了?」

暮雲有些頭疼了,如果自己沒受傷,說不定還能跟這老傢伙過幾招,現在他內傷好了不到一半,跟人過招肯定是找死。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江湖人們開始起鬨,原本安靜的場面又變得嘈雜起來。

李鳳嵐心一橫,一跺腳,準備大喊一聲:「李鳳嵐在此!」看書菈

還沒等她喊出聲,荒村外忽然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江湖人士們一下子全慌了,心說韓路這小子果然有埋伏。

暮雲知道村外的邱顯榮開始攪混水了,趁著眾人失神的功夫,他向後一閃擠進了人群。賈徵宇眼疾手快,一伸手就要抓住他,可惜人群已經亂作一團,他沒能成功。

暮雲在人群中閃轉騰挪,靠著人群慌亂勉強朝外面跑去。

李鳳嵐有些傻眼:怎麼突然就亂起來?!

情急之下,她大喊一聲:「木蘭在此!」

然後不等身邊人反應過來,急忙運起唐門步伐躲進了身側的一處破敗的宅院。

躲進去後她就摘掉了冪籬,並且脫下了外衣,露出了她的白衣。她原本的打算是:只要見到暮雲就表明身份製造混亂,至於能不能救出他……那就看天意了。但是那個韓路來了以後,聽前面的人說,他是一個人來的,根本就沒帶別人。

李鳳嵐狠狠地一跺腳,心說自己是關心則亂,這麼簡單的計謀怎麼就沒看穿呢?

她躲在一個斷牆邊,靜靜地聽著村子裡嘈雜的人聲。

韓路如同一條泥鰍,趁著混亂不多時就躲得不見人影。賈徵宇氣急敗壞,拉上自己門人殺向了白雲寨,他打定主意,今天如果韓路不出來面對自己,他就要踏平白雲寨。

那些江湖人見領頭的朝白雲寨去了,他們也只好跟上,不到半個時辰,整個荒村竟然安靜下來了。

李鳳嵐靜靜地靠在牆邊,終於問了自己一個關鍵問題:這個韓路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暮雲?為什麼知道木蘭就是我?他是夜羽小築的人嗎?還是說……我認識他?

村子裡安靜了,李鳳嵐也冷靜下來了。這一切說不定都是別人的算計,自己想都不想就跟了進來,太莽撞了。還是離開襄陽吧,先回洛陽,等自己有了人手再考慮這些。

想到這裡,李鳳嵐輕輕嘆了口氣,朝院子外走去。

可是剛走了沒兩步,她隱約聽到了一陣鈴鐺聲,聲音很小。

她急忙停住腳步,靜靜去聽。可是隨著她停下,那個鈴鐺聲也消失了。

幻聽嗎?跟上次在九江一樣。

搖了搖頭,想要繼續走,可是這個時候,鈴鐺聲又響起來了——就在那個斷牆後面。

她急忙靠近斷牆,似乎是牆的那邊也聽到了這個動靜,那個人也靠近了斷牆。

李鳳嵐只覺得心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了。

她開始朝牆的斷裂處快步走去……實際上,這面土牆並不高,以她的輕功,踮一踮腳尖就能越過去。但是現在她的腦子失去了判斷力,固執地要走到斷牆的邊緣。

那個鈴鐺聲也在跟著她的腳步移動。

不到三米的斷牆,李鳳嵐感覺自己走了一百多年。

踩在散落在地上的碎磚上,一個轉身,就要看到那個人了。

面前突然被一個黑色的人影擋住,她一腦袋撞進了誰的懷裡,還沒抬頭看,那個人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身子用力摟在了懷裡。

那人胸膛上熟悉的味道闖進了李鳳嵐的鼻孔。

襄陽似乎沒那麼冷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個人終於捨得放開她了,李鳳嵐抬起了頭,看到了那張讓自己朝思暮想的臉。

大男人,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你怎麼來了?」暮雲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鳳嵐回答:「我……」

剛說了一個字,就看到他的右臉開始抽搐,他用力按著臉頰。

李鳳嵐柔聲說:「讓他出來吧。」

雲鬆開了手,他的表情立馬變得跟撿到糖的小屁孩兒一樣。

「李鳳嵐!」看得出,晨霧很開心,「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啊?!」

李鳳嵐被他們兩人的熱情嚇到了,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知道啊……」

「這大半年我經歷了好多啊!好幾次差點兒死掉!」

「辛苦你了。」

這時候他的臉又開始抽搐,不多時暮雲又出來了:「你沒事吧?剛才那麼多人,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晨霧又出來了:「我在這兒!我看誰敢碰你!」

又換上了暮雲:「咱們先……」

李鳳嵐趕緊說:「你們倆別搶,一個個說……」

暮雲張了張嘴,可是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舌頭有點兒不受控制。看著眼前表情奇怪的男人,李鳳嵐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我、我……」話說不出口,嘴巴有些不受控制。他整個人像抽風了一樣,手腳動作都變得有些奇怪。他在心裡說: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這嚇到了李鳳嵐:「你、你沒事吧?」

他突然覺得雙腿一軟,整個人壓到了李鳳嵐身上。

李鳳嵐差點兒被他壓倒,拼盡全力才支撐住他。

「喂!」李鳳嵐有些生氣了,「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別的好不好?」

他沒回話,李鳳嵐用力把他扶住,看向他的臉,只見他的表情非常扭曲,兩隻手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腦袋裡鑽出來了。

現在的暮雲是痛苦的,久違的頭疼不合時宜地出現了,而且更讓他感到害怕的是——有太多東西正在飛快地從他腦袋中消失。

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來這裡做什麼?我什麼時候來這裡的?我是誰?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世界在不斷地旋轉,眼前的女人神情有些焦急。

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大喊:「在這兒呢!哈哈!讓爺們兒撈到了!」

潛意識告訴他,那四個向他們跑來的人是敵人,想要抽出長劍去殺了他們,可是顫抖的雙手根本握不住劍柄。

李鳳嵐鬧不明白他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發病,再次見面的喜悅被立馬就被焦慮壓制住了。

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李鳳嵐的小身子板爆發出了一股不講道理的怪力。她把暮雲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架著他朝遠處跑去,無論如何先離開這裡再說。

體能短暫的爆發後,無盡的疲憊便湧了上來,李鳳嵐咬著牙帶著他躲進了一個破敗的小閣樓裡。

關上門窗,看著倒在地上快要不省人事的暮雲,李鳳嵐忍了大半天的淚水終於流出來了。

她害怕了,怕這個男人在這個時候忘了自己,更怕他出別的事。可是她沒別的辦法,跪在地上,將暮雲的腦袋摟在懷裡,儘量不出聲的哭泣。

此刻在他的腦袋裡,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誰,過往如同潮水般退去,一件件具體的事開始變得模糊,直至消失。就在他的世界變得一片空白的時候,一個聲音在腦海裡響了起來:手臂。

他虛弱地伸出自己的兩隻胳膊,隨著袖子滑落,鈴鐺聲響起,那個人名出現在了他面前。

李鳳嵐抓住他的胳膊,小聲而急切地說:「對,我就是李鳳嵐!你想起來沒有?」

李鳳嵐?誰呀?

忽然間,肩膀傳來了劇痛,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肩膀。朦朧中他看到一隻猛虎突然撲向自己,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隨著利齒撕裂骨肉,那隻老虎的身形正在慢慢縮小,最終變成了一個白色少女。

但緊接著,整個世界一片空白,巨大的耳鳴在

腦袋裡迴響。他在這一刻彷彿迴歸了虛無,什麼都沒有了。

懷裡的人漸漸癱軟下來,一點反饋都無法給她,無論她如何呼喊,那人都沒再回應過他。外面的江湖人聽到了她的哭喊聲,開始朝著這個閣樓圍了上來。

這一刻,李鳳嵐理解了什麼叫做「不管不顧」。她後悔了,當初在終南山下,她該求他留下來的。不管他是誰,哪怕他就是司夜,又有什麼關係呢?

將那顆沒有生機,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的腦袋摟在懷裡,李鳳嵐的哭聲變得更大了。

就在她快要哭得背過氣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誰拍了一下,她轉過頭,只見懷裡的人正伸出手輕輕拍打著她。

李鳳嵐急忙鬆開他的腦袋,看著懷裡的那張臉,不多時,那個人打了個哈欠,似乎被人吵醒了美夢,有些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待看到腦袋正上方的漂亮姑娘以後,他笑了。這個笑容不像暮雲那般真誠,也不像晨霧那般欠兒,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有些調皮的那種感覺。

李鳳嵐呆呆地看著他,過了半天,他說話了,笑著說的。

「我一直以為你是比較貧瘠的型別,沒想到多少還是有點兒東西的,差點兒給我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