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和遲駿清兩人沿著漢江一路向東南,行進速度很快。那晚遲駿清找暮雲聊過以後,就再也沒有提起聯手這件事,這小子也恢復了往日一臉睿智的樣子。

透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暮雲對夜羽小築有了新的瞭解:現在的夜羽小築,遠不如表面上那麼風光。對外人來說,十二首領已經死了三個,剩下能走動的也不多,有三個老傢伙已經老得拿不起刀了。殺手們也素質堪憂,遠不如二十年前。外圍殺手甚至什麼臭魚爛蝦都能進。

這些資訊暮雲想要趕緊告訴李鳳嵐,可惜自己這裡一點手段都沒有。

站在船頭,看著天上一輪彎月倒影在江面上,心思有些飄散。

自去年二人在前往白鷹山莊的官道上相遇,一直到分開那天,中間兩個人基本沒有分開過,算得上是朝夕相處。現在突然分開了,他很不習慣。李鳳嵐很聰明,沒什麼壞心眼兒,交代下來的事情也算不得危險。即便真有危險,她也會先考慮他們的性命。時間長了,自己都不太喜歡動腦子了。

暮雲長長地嘆了口氣。

江風吹過,那輪殘月被水波搖散了。

李鳳嵐呆呆地望著朱家池塘的水面,水面很安靜,月光的倒影很真實。她想到了很多東西,朝嵐湖裡也有這麼一輪月亮,不知道此刻某處的水面上,應該也有的。

以前沒有發覺,那個短命鬼走了以後,李鳳嵐發現自己有很強的嫉妒心。看到朱明玉衝著琥珀微笑,她心裡不舒服。看到綾含幫許輕塵捋平衣服上的褶皺,她也不舒服。想到翡翠天天能跟白叔禹見面,她心裡更不舒服了。甚至白天在鎮子裡閒逛,看到兩隻結伴兒而行的野貓,她都想走過去踹一腳。

成雙成對的東西真是煩人,你們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膩歪不行?非要在我面前嗎?

該多咬幾口的,咬下一塊兒肉來更好。

這個長夜,睡不著的人有很多。

長安郊外,上官家遺址,三個人影。

「多年不見,沒想到再見面,是在這裡。」說話的人是莫長風,他靠著一堵斷牆,語氣很平靜。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你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在此處見面,很意外嗎?」

另一個女人笑著說:「我記得以前你們不是這麼針鋒相對的。」

莫長風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也沒針對過她……咱們都過了拐彎抹角的年紀了,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好,我就一個問題,我女兒的事,為什麼?」

「為什麼?」莫長風冷笑,「許你算計別人,不許別人算計你?兩三個月的孩子,被你丟在朝嵐谷,如果不是阿佻眼尖,那孩子可能會被狼叼走。鳳瑤,孩子們跟以前沒有關係,本不該受這個罪的。」

「哼,她是我的女兒,這些就應該是她來做。」

「那她也應該由你來養!」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

「你死了這份兒心吧,我不會告訴你的。」

「好了好了,」另一個女人打圓場,「約你們出來不是為了吵架,像以前那樣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不好嗎?」

李鳳瑤問:「你想談什麼?」

「我想談……這些沒有意義,何必呢?都十九年了,安安心心活著不好嗎?」

李鳳瑤的聲音有些顫抖:「死的人是我的親人,也是你的。小灼,你以前可是個黑白分明的人,怎麼?十九年不見,變得會妥協了?」

「親人?」李雨灼冷笑,「我可沒有把他們當做親人,姐姐,我在李家唯一牽掛的人就只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是真的。但是這些年你做的這些事情……我對你已經沒什麼親情可言。

年前我見了三個孩子,一箇中了毒,差點兒死了,這就是你想要的?你即便想讓她們調查真相,可你在長安做的這些又是為了什麼?散佈玉佩的謠言,不嫌她們的麻煩大嗎?」

李鳳瑤笑了:「那可不是謠言,那玉佩確實藏有上官家的秘密。」

「哼,」莫長風說,「玉佩是我送給阿承的,有個屁的秘密……還有那份李家地宮圖,你擺明了是想讓人爭搶這東西,留作你最後的手段,對吧?」

「沒錯。」

莫長風擺了擺手,說:「那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了……當年的幕後主使,我們會查出來,報我們自己那份仇,至於你的,你自己想辦法吧,恕不奉陪。」

說著,朝長安城方向走去。

李雨灼留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追上了莫長風。

「長風大哥,招來酒肆還開著,喝一杯?」

「也好,多年不見,敘敘舊。小灼,可得你結賬,嵐丫頭沒給我留多少錢。」

留李鳳瑤獨自站在廢墟中。

烏雲漸漸遮住月光,夜更黑了。

趙順來站在朝嵐谷最高處,俯視整個朝嵐谷。夜深了,谷中已經沒了燈火,一片寂靜祥和。

前些日子,谷裡很多人悄悄出去了,甚至谷主也跟著走了。臨走前谷主跟他說過,谷裡還有很多老幼婦孺,需要他來照看,過段時間就要春耕,希望他安排好這些事。看書菈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走了,為了大傢伙的安全,傅嚴合、陳佻、周瀟他們還留在谷中。

這個二十出頭的男子頭一次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不免有些抱怨。莫長風選誰不好?非要選自己。他這個年齡的男人,應該走遍大江南北,而不是偏安一隅。

現在谷裡的年輕人們越來越不好管了,隨著跟外面江湖的和解,越來越多的孩子們想要出去。而這個關鍵點上,莫長風最不希望這些孩子們有事,便要求趙順來,無論如何也要看出他們,真想出谷,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雖然跟那些兄弟姐妹們痛陳過利害,但嚮往自由與廣闊的心他無法彈壓。

根據莫長風傳回的情報,圍剿夜羽小築的事很可能推遲,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出谷的日子要向後延了。

長安袁家這個夜晚也很不太平。

家主袁建康,坐在大堂主位上,一臉怒容。面前哆哆嗦嗦的站著幾個家族高層,一個個兒心神不寧。

在袁家,袁建康的話就是聖旨。這個八十多歲的老頭經歷了太多的事情,見證了整個家族從寂寂無名到名震四方。年輕時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敢拼敢打,上了年紀以後就一心求穩,生怕袁家這艘大船在自己手裡出什麼事。

可偏偏真的出事了。

前些日子,孫子輩兒的袁有壽提袁風鈴出氣,被人打了一掌。雖然吐了血,但是傷的並不重,安養一段時日就能恢復。誰曾想,不到兩天,竟然一命嗚呼了。外人只道是袁有壽被那個獅子觀音一掌拍死了,但是他們自己知道,袁有壽是中毒而死。

而下毒的人是誰,昭然若揭。

一箇中年人實在受不了大堂裡壓抑的氣氛,小心翼翼的開口:「家主,您看……」

袁建康臉上露出狠辣的笑容:「你們一個個兒都長能耐了,做事可以不經過我同意了?」

堂上眾人齊齊下跪,噤若寒蟬。

「啟剛,」袁建康看著跪在最遠處的袁啟剛,「你這閨女,可真不錯啊,有手段。」

袁啟剛壯著膽子說:「家主!風鈴她不懂事!您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那邊一箇中年人猛地站了起來,指著袁啟剛大罵

:「責罰你?!責罰你能換回我兒子的命?!」

這人叫袁啟勇,袁啟剛的族兄,袁有壽的親爹。袁啟勇快五十歲了,老年喪子,何其悲痛。他們這一支在袁家地位並不高,如果這次死的不是他兒子,都沒有沒有機會來大堂議事。

袁啟剛一臉哀痛:「勇哥,只要能讓您心裡痛快,您殺了我都行啊。可是風鈴還小……」

袁啟剛還未說完,袁啟勇突然暴起,作勢要衝到袁啟剛身邊,但是被幾個族兄弟七手八腳的攔住了。

袁建康冷笑:「鬧,接著鬧。」

這話說完,大堂裡重歸安靜,沒人敢造次。

「自打閒人堂進了長安,整個袁家沒有一步好棋。好不容易平息了閒人堂的怒火,哼,還能整出同族相殘的事。我問你們,這事,有多少人知道?」

一箇中年人回答:「就只有咱們……還有風鈴自己。」

「啟勇,這事你是苦主,喪子之痛,我沒法勸你。別在這兒跟著受罪了,回去休息吧,以後你不管提什麼要求,袁家都會滿足你。」

袁啟剛忍著淚水,咬著牙說:「家主,啟剛不是個不講大局的人。這事算是家醜,咱們不能宣揚。這些我都懂,為了袁家,我都能忍。您說能滿足我任何要求,那啟剛就不跟您客氣了。」

「說吧。」

「給有祥一條商線!」袁有祥是袁啟剛的二兒子,今年才十五歲。袁家有三條商線,一條往東北,一條往西域,一條往海外。這些年家裡的吃喝用度以及籠絡江湖各大門派,靠的就是這三條商線。

自然,誰管商線誰錢包裡的錢就多一分。這些年家主之所以由著袁風鈴胡鬧,就是因為袁啟剛管著的西域商線最掙錢。

袁建康點了點頭,說道:「啟剛啊,明日你就跟啟勇交接一下吧。」

對於袁啟剛來說,拿走自己的這條商線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自己沒理由拒絕。

於是趕緊回答:「啟剛遵命。」

解決完內部恩怨,袁建康又冷笑一聲:「追兵,是誰派出去的?」

一箇中年人回答:「是……是兄弟們商量好了……一塊兒放出去的。」

「呦,」袁建康笑的更陰冷了,「袁家兄弟們挺團結,真看不出來我孫女兒剛剛殺了我孫子……胡鬧!」

一聲暴喝,幾乎將房樑上的塵土震落。

「為了家醜不外揚,就把這事往外推,長風樓你們惹得起?!閒人堂那個小丫頭是傻子?!她會猜不到是誰殺了有壽?!一旦她想到反制措施!可能將整個袁家陷入萬劫不復!」

有人說道:「家主,咱們派追兵也不是真要他們性命,給江湖人做個樣子。自家孩子死了,不聲不響的……太丟人了……」

「丟人?!在長安被人壓著打還不算丟人?!你們以為咱們派人去賠禮道歉真沒人知道?!真打起來,樑子就結下了!立馬派人!把追兵追回來!」

「那……家主,這事咱們就這麼忍了?」

「忍?!你們是不是跋扈慣了?!真要是被人捅出來有壽是被風鈴殺的!那時候袁家在江湖上還有什麼臉面?!此事就這麼算了!誰也不準再提!」

大家族的無奈,大部分事情沒有萬全之法。

袁風鈴已經在祠堂裡跪了三天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這點兒小聰明騙不了太多人,遲早會露餡,至於露餡後自己會怎樣,她不在乎。

三天裡沒有吃過什麼東西,水也沒喝多少。雖然母親在祠堂外苦苦哀求,但是看守祠堂的子弟並沒有放她進來。對於族中年輕一輩兒的子弟們來說,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受盡家長喜愛的妹妹被關在這裡,只是聽說跟長風樓

有關。

她已經沒什麼力氣跪著了,身體早就癱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面色蒼白,雙眼空洞,嘴唇上起了一層幹皮,哪裡還有半點兒玉風鈴的氣質。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認錯,她有自己的堅持。

門開了,袁啟剛走了進來,一臉心疼的看著地上的女兒。

他將女兒從地上扶起來,忍著眼淚說:「閨女,你怎麼樣了?」

袁風鈴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問:「家主……肯放我了?」

袁啟剛點點頭:「閨女,咱們回家。」

袁風鈴笑了,不管是臉上還是心裡,都笑了,笑的很開心。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她有任性的資本,不過這次任性之後,以後可就不能這麼胡來了。不過目的總歸是達到了。即便無法讓家族跟閒人堂徹底撕破臉,至少在未來,雙方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江湖很大,不待見閒人堂的勢力有很多。江河入海,想法一樣,最終會媾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