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吳安持的熱情,章越也明白。

以後二人是要為一家人了,自己要稱他一聲內兄了。不過這樣太突然的親熱,還是讓章越有些不舒服。

特別是看到吳安持就想到了他岳父王安石。

章越回想自己第一次與王安石見面,確實也表現的太過於利慾薰心,有些急切於要表現自己,大佬對於這樣有企圖心的年輕人能有好感才怪呢。

這時候貢院的照壁前,人少了一些,章越當即前往看榜。

章越擠進了榜前時,從頭看到尾,第一名自是江衍,然後其下就書寫著自己的姓名。

章越兩個字是濃墨重書寫上榜單之上,然後在一旁用小字寫著籍貫,家狀等等。

第三名則是王魁。

……

其後章越看到了黃履的名字,第十名。

章越舒了一口氣,自己這位好兄弟可以陪著自己一起赴殿試了。

之後還有一些熟人的名字,如韓忠彥也及第,那日與自己,黃履一併閒聊的劉奉世也榜單上。

現在他們都不在這裡,他們定是看了榜了,然後不知哪裡去了。

不過這些人以後都是自己的同年,也是僅次於姻親的官場關係。

看完了進士科,章越又看向明經與諸科。

明經諸科也是單獨列出一張榜單,這裡看得人卻沒有進士科那麼多了。

在明經科的榜單前,章越心底有些打鼓。最後章越上上下下找了半天,終於沒有看到郭師兄的名字。

章越長嘆了口氣。

郭師兄此刻當如何失望難過才是。

人生總是有些缺憾不夠完美,但若是讓自己知道陷害郭師兄的人上榜了,他定要讓這人付出代價。

章越想到這裡,突有一人拍了自己的肩膀。

章越轉頭一看,卻見是一個熟悉的面孔,他愣了愣驚喜地笑道:“舍長!”

對方點點頭,此人並非他人,而是章越初至太學相識的同舍舍長劉佐。

“度之,恭賀你啊!”劉佐笑著看了榜單一眼道,“省試第二。”

劉佐的言語既有高興,也有些許感懷。

“僥倖罷了,舍長你也參加了省試?我怎麼不知?”

劉佐搖了搖頭道:“沒有,自兩年前我從太學返回家中,即是打理家業,作些營生,早已是放下詩書之事了。這不剛去一趟信陽軍這才返回汴京。”

“我從南薰門入城即聽沿途的人說省試放榜了。我雖如今斷了科舉這條路,但心底還掛念著你們這些故人,即到此看一看,沒料到碰到你,知道了高第的訊息。”

章越很是高興,他想起當初向七及第,劉佐卻不辭而別,等到自己及第了,他卻當面向自己道賀,滿是替自己高興的神情。

如今向七在仕途順暢,但劉佐卻也已經從商,當初的同窗們如今都走上了不同道路。

章越聞言露出些許感懷之色。

“好了,如今你可是高第,能在此碰到你賀一賀便是,改日再與你敘舊。”劉佐拱手作別,二人一個從商,一個以後要為官,一時難有太多的話說。

“不敢當,那咱們改日再敘,”說到這裡章越頓了頓,改日再敘有些空泛,這一般都是遙遙無期之言。

他走了幾步想說句,舍長當初同窗之情,我一直記在心底。

但話到臨口,章越又說不出來,就見的劉佐離去。

這時劉佐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跟出數步欲言又止的章越一眼,然後笑道:“度之,我是真為你高興。我雖不走這條路了,但前來看榜就是為了能與你道一句,今日之風光你足以當得。”

“舍長!”

章越點點頭,此時此景不知為何人特別容易感動,當即上前摟住劉佐,奮力拍他的肩膀。

十七娘與吳安持亦是眺望到這裡,見到章越與同窗相擁的一幕。

十七娘不由浮現起與章越第一次相識的場景。

那日天寒地凍,大雪漫天,一名少年踏雪而來至書樓借書……書樓之中,少年邊烤著被雪打溼的衣裳邊認真讀書,當時她心道,似這般用心用功讀書的男子,定然會有個似錦玉一般的前程才是。

這一日天地蒼茫,雪若如禪,竟有痴如少年者冒雪而來借書,又有痴如少女者尋尋覓覓求一知音,從此那少年即在十七娘心底紮下了根。

而如今當初這位當初借書的少年得償所願了。

想到這裡,十七娘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

“哥哥,我們回府吧!”

吳安持一愣問道:“為何我們不等他麼?”

“方才已是等過了,如今當是他來登門了。”說完十七娘即上了馬車。

吳安持略一思量即是明白了,當即萬分佩服妹妹的眼光見識,於是對左右道:“走,回府。”

十七娘坐上馬車後,看了一眼貢院前依舊不肯散去的人後放下簾子,隨即吳府的馬車在疾馳而去。

章越與劉佐敘舊一番後。

章越想著吳安持與十七娘還在等著自己,當即與劉佐辭別。

不過當章越回到原處時,卻不見了吳安持與十七娘不由一愣,這是咋回事呢?人到哪裡去了?

正待這時旁邊有一名老者試探地上前問道:“敢問閣下可是章越章度之?”

章越正琢磨著十七娘哪去了?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道:“我是。”

當即那老者大喜道:“閣下真是榜上第二的章度之?”

章越見他言語激動不由問道:“這是何意?”

老者一見即握住了章越的手一臉大喜道:“果真度之,不知可否有空到寒舍一敘啊?”

章越訝道:“這位老丈,我們素不相識吧!”

“誒,郎君雖不認識老朽,但老朽對郎君是仰慕已久啊。特別是小女……更是傾慕啊!”

“打住,打住,我與令嬡相識?”章越一面問道一面心底狐疑,這不是給自己整個仙人跳吧。

這位老者仰天打了哈哈笑道:“郎君莫慌,老夫如今與你道來,老夫姓薛家居汴京,在馬行街經營生藥鋪子多年,這家財沒算沒有個百萬貫,但也有十萬,如今年過半百膝下有一獨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容貌也堪稱傾國傾城,但老夫一直為小女相來相去尋覓不到如意之人,如今見了郎君……呵呵,正是乘龍快婿矣。”

章越心道,原來是說親的,要不要說得這麼直接,這麼赤裸裸啊,簡直如同交易一樣。

對此我是拒絕的。

章越正要開口,老者已是搶先一步道:“老夫馬車就在外頭,度之請隨我至家中敘話,皆有百貫錢財奉上!”

說著老者指了指自家的馬車。

百貫啊!這可以啊。不如上門先看看姑娘生得什麼樣?

不過,咱可是有婚約的人……章越搖了搖頭,正欲推辭。

這邊又是一人前來道:“閣下可是省試第二章度之麼?”

老者一見當即慌了言道:“老夫先來的,爾怎敢如此?”

對方是一位四十餘歲中年男子當即道:“此事怎有先來後到之理,真是笑話。”

說完對方看向章越道:“章度之,在下是於銘德,如今為大理寺丞,家父就是當今名聲赫赫的於省郎,在下也有一嫡女未曾許人。小女性情賢淑良德,年紀與章郎君正好相配,真可謂是龍鳳之配。”

那老者頓時急了道:“怎可如此?章家郎君還請隨我先上馬車,來人。”

說著這老者要招呼家僕強擁章越上馬車。

不過這位於銘德當即斥道:“章家郎君如今年紀輕輕即得高第,又是這般人才相貌,如何會與你這滿身銅臭的賈奴談婚論嫁,那不是自降身份麼?”

老者被罵後,當即大為不滿,卻又不敢反駁,只好謙卑地看向章越,希望他能答允。

章越道:“多謝二位了,我如今實在無心……我有婚約……”

章越說了一半,即被於銘德打斷道:“章家郎君不必著急答允,但有一言我要先告知你,你以後入了官場就會知道,出身寒門在仕途上可謂是寸步難行,故而必須尋一靠得住的助力才行。”

這邊於銘德說完,那邊又有人道:“這位是章度之郎君麼?我家老爺想約你一見。他說若是你答允了婚事,可出五萬貫嫁妝!”

章越瞠目結舌,當初自己在浦城相親時,媒婆說得還只是五百貫,如今自己這身價也如二師兄般見漲了不成。

這邊十數個人圍了上來。

章越一聽大約條件,好傢伙,各個都是了得啊。

先是拼家世門第,反正是有一個鄙視鏈,商人最底層,其次武將,最後是皇戚官宦。

皇戚雖是顯赫,但官員都不喜歡與他們結親。

官員也看家世,官品級大小,清貴與否,這些條件差不多了,然後是拼嫁妝豐厚。

難怪說是汴京官宦顯貴人家的女子難嫁,那是一點也不錯啊。以往都是殿試放榜後來個榜下捉婿,如今好了,這才省試呢。

但新貴人們也是挑挑揀揀,大宋有句時興話叫‘天子門生宰相婿’。

天子門生就是進士,也就是當了天子門生宰相女婿,也就是一個讀書人畢生追求了。

十數人對著章越自報家門,章越說自己有婚約在身,居然無人相信,後來說得煩了,直接動手硬搶。

章越拉扯不過心底大罵,這還真是咱大宋榜下捉婿的陋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