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人才難得!

轉運司衙門裡,薛向撫須踱步。

方才在章越面前他稍有顧及,但此刻他在蔡確面前,便是一言九鼎的一方諸侯。

蔡確向薛向道:“漕使,此空口無憑我怕其中有詐,會不會是章度之誆我們來著?”

薛向很滿意蔡確的態度,薛向故意道:“你怎麼如此說他,他不是你太學時的同窗麼?”

蔡確道:“回稟漕使,下官如今是運司的人,這公是公,私是私,下官必須分清楚。”

薛向道:“說得好,不過我不怕章度之誆我們,他不將這答允之事辦妥,我就拖著他。不過他這辦法確實有可行之處。不提其他,便說他在京裡辦得事。”

“拿這汴京交引所來說,這分紅多少,如何經營,何處盈利,還有股權劃分,競價之制,這滿天下我敢說沒有第二個人想得出。”

見薛向對章越讚不絕口,蔡確心底有幾分隱隱的不好受。

薛向對蔡確的神色看在眼底,笑著道:“以後三司那邊,要靠你與章度之往來。我與蔡襄早已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但你與章度之卻是朋友。但你記住朋友因利而來,亦因利而去。今日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是因有酒有肉,他日宴席散了,各拍屁股走人,誰也不欠誰的。等到他日你有用得找他的時候,再作一桌酒席,他也便來了。”

薛向說完朗聲大笑。

“這幾日你好好替我盡地主之誼,他章越要什麼,便給什麼, 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給他。”

蔡確帶著京兆府官員連著幾日設宴邀請章越。

這新君即位, 自是大赦天下。

開科取士也是應有之道理。新君即位第一榜稱之龍飛榜, 不過要等到了兩年之後。於是朝廷即下旨選拔州縣異才, 久試不第計程車子發解至京師或拔貢國子監,以起收攏人心之效。

故而從京兆府便從州縣選拔了文學出眾的官員進行解試。

如今解試昨日剛剛放榜, 蔡確便邀請章越前往京兆府貢院見一見考官與士子。章越即答允了蔡確前往貢院一趟。

章越抵至貢院時,大體的感受就是一個學成歸來高考狀元,去其他學校演講。

這並非人人都有此資格, 似薛向蔭補出身,雖是一路最高行政長官,但他連進士都不是,八抬大轎請他都不會來這場合

章越走到貢院,但見考官, 考生們都迎候在外。

章越先與考官一一見禮, 蘇軾排在第二個。

輪到蘇軾時, 對方對章越是似笑非笑, 蔡確道:“這位是籤書鳳翔府判官蘇軾蘇子瞻!”

蘇軾的原官名是簽署鳳翔府判官, 因避新君趙曙的名諱,如今稱籤書鳳翔府判官。

章越一笑對蔡確道:“我與子瞻年兄是老相識了,不必多言!”

蔡確裝著忘記的樣子笑道:“我一時不察。”

蘇軾笑道:“度之年兄別來無恙!”

章越笑道:“托子瞻兄的福。”

章越與蘇軾笑語晏晏, 握手相語。

一旁考官考生看得都是羨慕非常, 能與章狀元交上朋友成為知己的, 也唯有蘇軾了。

其餘考官一一見過, 排在最末一人則是章惇。

進士到地方官職三年一磨勘。

按照嘉祐三年的律令, 制科入第五等, 與進士第四、第五,除試銜知縣;代還,遷兩使職官。

章惇先是出任試銜商洛知縣, 代還之後,嘉祐七年遷任雄武軍節度推官,如同跨過了初等職官, 跳至兩使推官的行列。

章越看到章惇時,依稀回到了年少的時候, 多少歲月在眼前流轉。

自己每次見到對方時,章惇永遠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如今二人面對這面倒也是……

章越還未開口,蔡確即言道:“章節推見到上官何不行禮?”

章惇看都不看蔡確一眼, 仰天言道:“我怎聽得有一犬在吠!”

蔡確聞言變色, 章越示意對方道:“持正兄……不必……”

章越看向蔡確道:“我與章兄分屬同姓同鄉,實不用拘此常禮!”

章惇的目光從雲端落到了章越身上,薄薄一笑道:“終於有些做官的樣子了。”

“不敢勞章兄提點!”

章惇始終負著雙手,章越則主動雙手環起向對方一揖,章惇這才還了一揖。

章惇漫漫地道:“陝地入秋,夜間得多加衣!”

章越道:“我自會曉得!”

二人目光一觸即分。

章越轉身而去,一旁蔡確走到章惇面前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其餘隨行的官員皆跟上了章越。章越與蔡確等官員一併站上高臺,臺下則是三十餘名陝地選拔而出赴京的考生。

章越面對眾人,一眼望去但見考生們眼中此刻都露出崇敬膜拜之色。

今日這一次見面,這些考生肯定回去後會與家人好友們吹噓著這一次見面的經歷。

一般而言,章越就是對眾人點個頭作個揖便是,當時官員幾無演講的習慣,到了今日其實也是如此。

不過章越目光望向所有人笑道:“恰逢此會,我就說幾句話。”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章越居然要當著這麼多人講話?沒有這個先例啊!

章越言道:“首先先恭賀各位得解進京,看著諸位我想起年少時從閩地拔貢進京之時,當時也是與諸位一般。”

“那時我不過十四歲……從閩地水路陸路走了幾千裡進京讀書,在此我倒是羨慕各位至少不用離家這麼遠。”

眾考生都是微微地笑了。

“到了後來我入了太學,又考中進士,中了狀元,與子瞻兄一併制科入三等!”

章越說到這裡看了看蘇軾,蘇軾亦微笑地點了點頭,表示銘記那段歲月。

章越繼續道:“至今想來我最高興的日子,還是當初沒中進士之前……那時讀書耕耘不問收穫。”

“或許諸位以為我胡言,但大魁天下之事已是過去,當初我們讀書時學得好不一定是如今官當得大。”

“對於很多官員而言,中進士之日就是人生的最巔峰之時,其中大多人都在日後宦海中蹉跎一生。但對於年少時許下壯志,及當初的期許而言,總是差了什麼。”

“不過還是望諸位能走上此路,諸位要問我讀書究竟為何?”

“我記得我年少時也想過這個問題。那是我在縣學時讀書的日子,我在老鄉縣學前之泮池坐了一下午,雖不能答此問題。但當時眼見泮池與天邊雲影便作了一首詩,以記當時心境!”

眾人聞言無不露出翹首傾聽之色,章惇也是出自浦城縣學,也記起縣學的樣子。

但見章越念道:“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