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治平之交的時,章越趕回了汴京。

風雪連天,天寒地凍的時候,章越如今最想的便是家中溫暖的炭爐以及那一床厚厚的被窩。

此去陝西既是出了趟轅門,章越也買不少東西回來饋贈朋友。

西夏特產除了青鹽之外,就屬刀劍和崑崙玉了。

其中西夏的刀劍尤為有名,與契丹馬鞍一般都是名產,章越不感嘆西夏人鑄劍之術確實了得,歷史上連宋朝皇帝的佩劍用的都是西夏刀。

宋人如何仿製打造都也仿不出西夏的刀劍來。

章越除了買了些許刀劍,崑崙玉等名產,還有兩匹西夏馬,這兩匹是浩門馬而非大名鼎鼎的河曲馬。還買了一隻白鶻,準備送給馬上回京的韓忠彥。

如此便收穫滿滿回汴京了。

至於黃好義,唐九跟他出了這一趟差,也是收穫不少。。

薛向對章越禮遇,肯定不能薄待了他身邊的人,否則這些人說幾句招呼不周的話或暗中使絆子就麻煩了。

對於手下人收錢,章越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水至清則無魚。

讀水滸傳,什麼瓶什麼梅就知道了,宋朝的官場民間都是以錢色開路,你將手下人約束的那麼緊,誰肯幫你辦事?

黃好義拿了錢財,便在長安城找胡姬相陪,幾乎是樂不思蜀,唐九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們將錢都換了美酒,等到二人隨章越回汴京時, 身上的錢花得一文錢都不剩。

最後黃好義花光了錢財,是章越親自拿著錢去妓院裡贖人這才帶回來。

章越見了再次感慨什麼叫什麼扶不上牆, 黃好義這般樣子, 自己念在同鄉同窗之情上, 要拉他一把也是很難辦到。

章越對黃好義失望至極,拿錢贖人轉頭就走。

黃好義見章越拂袖而去, 立即追出門後連聲請罪道歉。黃好義千錯萬錯,但有一點長處,那就是章越說什麼便是什麼, 只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罷了。

不過就算罵了黃好義,他也不會與你生氣,甚至還朝著你笑。

見章越終於數落他幾句話,黃好義才如釋重負, 放下心來。章越肯罵你, 說明這事算揭過了。回汴京的路上, 黃好義也消停了許多,鞍前馬後地出力。

眼見到了繁華的汴京城, 黃好義與章越道:“三郎咱們總算是回京了, 嫂嫂必是在家等候許久了。”

章越想起數月不見十七娘, 心底怎麼能不想念, 對方此刻又有身孕。

章越對黃好義道:“先不忙, 咱們先去三司衙門復了公事再說。”

黃好義立即讚道:“三郎了得, 這先公後私,果然令人佩服,大禹三過家門也不過如此……”

黃好義還要奉上高帽,卻見章越已是驅馬而去,只給他留下了馬屁股的影子。

黃好義訕笑了一聲道了句度之等等說,說完邁開步伐跟上。

二人當初都是平起平坐的同窗, 如今他在章越手下辦事, 就有了高下之別。絕大部分的人心理都轉不過來,但黃好義卻轉換得絲毫沒有壓力。

章越到了三司衙門,到了年末, 三司衙門很是忙碌。

三司衙門每年都要將全國的金銀錢帛,軍馬開支統計之後寫成冊子進呈給天子御覽。同時還派人清點左藏庫, 內外諸司庫務, 對路, 州, 縣一級一級報上來的錢糧進行復核排程。

這對於三司這等總理天下財政的衙門而言, 年末絕對是最忙的時候。

而似其他衙門到了這個時候,早就想著如何過年了。

章越進入衙門時可以感受到下面官吏們忙碌歸忙碌,但年末對於他們這些三司官員而言,也是一場大考。

去年與今年的收支用度對比,哪個官員名下擔了虧空,三司就要背上一個監管不力的名頭。

何況仁宗皇帝留下的這個攤子,隨著新君登基,無數錢財流水般的花出去了,今年的三司報上去的賬冊上能才有鬼了。

章越到了自己的判官廳,張孔目得知章越回來,立即第一個上來參加。

張孔目道:“學士這趟公幹還算順利麼?”

章越道:“尚好,我不在鹽案數月,沒出什麼岔子吧。”

張孔目道:“有範副使親自看著,出不了大事。學士一路風塵僕僕,想必是累了,今晚……”

章越伸手一止道:“什麼接風宴,洗塵宴便不必了,咱廳裡的公使錢不必使在這些上,副使在何處?”

張孔目道;“回稟學士,副使正與省主奏事。”

章越心想,正好自己便一併見了。

於是章越將剛脫下的官帽又重新戴在頭上道:“我這便去使廳!”

到了正廳,章越得了通報入內,見蔡襄神色凝重地與章越直屬上司範師道正議事。

幾個月不見似蔡襄一下子老邁了許多,雙鬢之間多了許多白髮,看來這為朝廷當這個家實是一件勞心勞神之事。

章越坐在了下首,聽著蔡襄言道:“如今朝廷用人,大率以文詞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天下轉運使,文士也;知州,文士也。雖有武臣,蓋僅有也,此用人之弊。”

“文臣們不知兵事,國家之危亡,只知講些性命道德,將兵事,理財都置之不顧,真宗朝有澶淵之盟,仁宗朝有慶曆之和,國庫已是虧空至此,天子即位又大加恩賞……唉。”

範師道道:“吾叔父范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弊在於三冗兩積,冗官,冗兵,冗費以至於百姓國家積貧積弱,此三冗不除,國勢難以振作。”

蔡襄道:“以往朝廷每年虧空皆虧空三百萬貫,今年更是虧了一千兩百萬多貫,吾身為三司使如今卻成了千夫所指。”

章越聽了心道,今年虧空居然到這個地步,不過想想也是正常,天子登基賞賜禁軍及文官那一撥就用了一千六百萬貫,還有登基大典祭祀大典花銷也是不小,全部算來蔡襄沒虧空至兩千萬以上,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不過朝廷虧空與三司關係不大,但滿朝大臣卻都把責任推到了三司頭上。

好比一個大家族錢財入不敷出,罵的肯定是管賬的主婦,怨氣朝她撒去。

範師道道:“省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蔡襄道:“我已主張上疏官家擇官、任才、去冗、辨邪佞、正刑、抑兼併、富國強兵之案,如不振作國家,朝廷將無隔夜之糧。”

範師道不由嘆息道:“此事當由宰相們說,但宰相們不說,卻由省主來提……天下人不知將多少怨又加給省主。”

蔡襄道:“我騎虎難下。”

蔡襄看向章越道:“度之回來了,此行去陝西如何?與薛向談妥了麼?”

章越道:“大體談妥了。”

當下章越將與薛向談判之內容一一稟告,同時陝西,洛陽交引所之事也是上報。

蔡襄聽了章越的稟告撫著他的大長鬍須笑道:“甚好,甚至,這陝西,洛陽交引所不費咱們三司一錢,但每年皆可得分紅入賬數萬貫,合在一處就是十幾萬貫。”

“王介甫常與我道,所謂理財不過節流開源,但節流不如開源,我尚疑惑,但從度之這我算是明白了。”

章越笑道:“啟稟省主,這是洛陽與陝西的,如今汴京交引所下官已估算了一下,後半年之利潤可達三十五萬貫以上!”

蔡襄,範師道二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知道汴京的交引所很賺錢,可謂日進斗金,但完全沒料到賺錢到這個地步。

範師道顫聲問道:“半年三十五萬貫,那麼一年豈不是七十萬貫以上。”

章越微微一笑心道,這才哪到哪呢。自己這交引所剛建立,業務還沒純熟,明年肯定是更進一步了。

不過對蔡襄,範師道他們的疑惑,章越也是理解的。他當初看到蔡京給自己信時,也是吃了一驚。

但想想也明白了,後世看看上市公司的財報,那幾十家金融企業的年利潤,幾乎抵得上所有上市企業利潤的半壁江山了。

好像大家忙活來忙活去都在給人家打工了,但話說回來國無金融難以暴富!

幸虧這交引所掌握在朝廷手中,否則這麼多錢財真是……

蔡襄與範師道對視一眼。

蔡襄為官這麼多年了,也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作為一名三司使,就算能為朝廷省下幾百貫錢,他也不惜氣力去為之。

範師道也是與蔡襄一般,自知道今年朝廷財政收入緊張後,他也是這邊扣一些那邊扣一些,能省一些錢便是一些。

二人都是辛辛苦苦地為朝廷當這個家,但蔡襄與範師道都從章越身上看出了另一條道路來。

當初他們都以為章越不過隨便鼓搗鼓搗,能將京師的鹽價降下來便是,沒料到這交引所居然這麼賺錢。

但想到大頭要被薛向那廝拿走,蔡襄不由心如刀割,不由在心底感慨,早知道當初不給薛向股份就好了。

但如今事已至此……

蔡襄突道:“度之,我記得你交引所當初是一股五十貫售予民間,對吧?”

章越道:“是。”

蔡襄擲地有聲地道:“這些股份有多少我們三司衙門買回來多少!”

章越聞言一愣道:“省主,這年末分紅一出,如今這交引所的股份在民間易手已是從五十貫一股漲至快一百貫一股了!”

蔡襄聞言幾乎拍斷大腿,他是追悔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