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朝官後,章越每日行程也與以往不同了。

以往為京官時,只有參加大朝會的資格,也就是正旦,冬至這般的大朝會。

而為朝官後,除了旬休外,每日常朝都必須入宮至文德殿朝參,實在無法前往必須牒報知會御史臺。

這可苦了章越,因家住得離皇城遠,天不亮就要起。

這對於每日喜歡睡五個時辰以上的章越,可謂是一等苦逼的生活。故而每當朝中有某某大臣,某某宗室去世時,天子要綴朝一日至五日時,章越都不免……

每日常朝,章越都跟著數百名朝官至正德殿前,由宰相一人押班,對官家參拜即可散去。

雖說常朝要一名宰相押班,但四位中書宰相都常常不到場,有時候還是御史中丞押班。

尤其是韓琦,曾公亮二人,章越常朝幾乎都沒看見過這二位宰相現身正德殿前押班。韓琦,曾公亮二人一般至問起居宰相奏事時,方才姍姍來遲,按照到場的先後次序,二人好似真正的皇帝般。

此舉一直要到治平四年, 御史王陶以不臣的罪名彈劾韓琦,曾公亮‘違故事不押班’。

但如今可知宋朝相權之尊, 也由此可知常朝意義不大, 形式大過內容, 因官員們議事不可能在常朝上,而是在每日常起居的場合。章越剛升任朝官, 故而位置距文德殿最遠,別說遠遠看個官家的輪廓,連殿門都看不清。

唯有五日一日的大起居, 章越才能入殿看見官家的金面。。

但因為是官家剛剛親政,故而對形式上還是比較重視。

章越不免討厭形式化的內容,聽聞先帝在位後期因自己身子不太好,對於常朝這樣形式儀式上的內容能免就免,能省就省, 官員自也是樂意。

不過如今的官家似很喜歡常朝這一套, 各種儀式必須齊全了, 而且經常今日這一套禮儀, 明日那一套禮儀, 於細節上改來改去,並對此樂此不疲, 加之官員謝辭等等繁瑣禮儀, 故而常朝常拖至巳末。

眼看日色已高, 章越著實心底鹹倦不矣, 其他官員們也是叫苦不迭。

官員們還議論,在京監當及主判公事的官員, 可在正衙立班,只要每五日大起居來參拜一次就好,不用來文德殿每日參拜。

章越心想這建議好啊,如此自己只要五日上朝一次就行了, 不過此建議卻被官家打了回去。

不過普通人看現象,內行人看邏輯,章越從官家這不消停地折騰地禮儀中,看出了某些端倪。有的官員談起, 官家登基前好儒的說法, 莫非藉助禮儀之事,來顯示自己精通儒學。

章越等低階朝官在殿外等候, 等到閤門喊‘不坐’,被繁文縟節折騰一日的眾官員們方需退朝。

而在殿內。

韓琦等宰相皆是到場,常起居是得以入殿的待制官以次輪對,關於西夏戰事的議論正在繼續。

而章越此刻出了宮門,赴同年宴會。參加這樣同年宴會,令章越很感觸。

同年是官場上最重要的關係,因為一干同年都是初入官場,以後仕途上大家差不會太多。但章越之所以感慨,還是在於身份懸殊。

這或許便是章越一直的煩惱吧,能陪你一直走的朋友不多。

好比昔日縣學的同窗,如今中進士也不過一二人吧。

而太學同窗中,有幾人不靠祖蔭而至京官?

至於同年中,只有自己一個朝官。

見同年前,章越還必須趕緊換下緋色朝服及銀魚袋,這等同年聚會的場合,切不可裝逼,反而要壓抑住身份上的優越感。

想起大學畢業後的同學聚會,有個同學見面就開口談幾個億的專案,當時章越年少不懂事不免感嘆除了造人運動外,平日還沒聽過這麼大數量級的數字,故而對這同學是一臉膜拜。

章越出東華門打馬儘管是緊趕慢趕,抵至景明坊樊樓時,還是遲了。

門外已有小廝等著,章越一至即往通稟。

韓忠彥親自迎了出來。

這日他們在樊樓西樓,正好是三樓,原先坐此可眺望皇城,但如今不許百姓眺望。

能在樊樓西樓三樓吃酒的非富即貴。

樊樓之包間稱為閣兒,韓忠彥與章越邊走忽見閣兒裡走出一人來。

對方一見章越與韓忠彥即一臉喜色道:“東閣,學士久違了。”

章越道:“這不是何七麼?”

韓忠彥本有些不記得此人,聽章越言語如今才想起來。

章越不由想到當初與何七一起在吳府上抄書的經歷。此人之前因舞弊差點被太學革名,後來又攀王魁欠了一大筆賭債。

直到去年何七費了很大的心機攀上京師一戶家境殷實的員外, 這員外十分欣賞何七,還將獨女嫁給了他。

年初員外出外經商遇寇半途被劫殺,人貨兩失, 兼之其妻大病一場無力處事,何七如今掌管了十幾家商鋪。

有聽聞何七的岳父著實死得蹊蹺,其妻家的親戚曾將此事告上開封府,但聽說何七不知什麼手段,案子沒有辦下去。

同窗裡對何七都是頗為不恥他的為人。

看著何七殷勤的樣子,章越直反胃,淡淡說了一句便罷了。韓忠彥見何七能至樊樓西樓吃酒,倒是來了興趣與何七聊了幾句。韓忠彥當初玩弄玉蓮時,還讓何七接過盤,二人有些舊交情。

何七極會說話,一番奉承下來,令韓忠彥大笑。

何七走後,章越對韓忠彥道:“這等人理會他作甚。”

韓忠彥道:“度之,你就是太清高了,這何七人品敗壞我怎不知,但小人也有小人的用處!”

章越道:“實不敢苟同。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韓忠彥笑道:“誒,度之如今的地位,還是讓別人多等一等你才是。君子不重不威。”

章越斥道:“是不遲到不威吧!”

二人同聲大笑。

韓忠彥道:“還是老規矩,這飯我請了,不許與我搶!”

章越搖了搖頭道:“你還是這般的性子,也罷,我錢都在我家娘子的。”

韓忠彥失笑道:“度之做官到你如此,真好生狼狽。”

二人邊走邊聊至閣兒後推門而入,但見陳睦,王陟臣,孔文忠,劉奉世,王囧等舊同年都在,足足擺了兩個大桌,有三十幾號的人。

但見閣內是珠簾秀額,四面牆上掛著格調不俗的山水名畫,綠綢窗簾。幾名歌女正於屋側調箏,一名青衣正演舞於閣中,好一等富貴去處。

同年們一見章越即起身,沒一人怠慢。

章越一眼掃過去但見桌上都上了一盤盤的菜,但無一人動筷,顯然是等著章越和韓忠彥二人抵至時方才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