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售鹽鈔這一日,交引所外是人頭攢動,聚集了好幾百名商人。

眾人看了一眼,今日的都鹽院外沒有掛牌子。

以往都是要掛一個鹽鈔售價的牌子。鹽鈔價格高時是時價減去一席五百文,鹽價低至五貫時,是一席五貫五百文收。

換句話說,鹽鈔不到五貫時,朝廷不會啟動收購。就猶如一個呆板的人站在那捱打。

很多商人利用此弊病取利。

來都鹽院外等候的人中,真正的鹽商並不多,不少都是望風投機之人,以及交引鋪想要投機炒賣的人。

其中沈家交引鋪的沈陳,沈言叔侄也來到這裡。

“不知這都鹽所有多少貨?居然敢如此賣貨。”沈陳言道。

沈言道:“看他叫的價錢就知道了,若是他敢叫個低價,那麼他的手裡的貨不多,咱們不出手,界身的交引鋪都會動手全部吃下。”

“但若他敢叫到十貫,那麼立即清貨,否則就遲了。”

沈陳道:“十貫?除非西北把一年的鹽鈔都借給他。如今整個汴京的交引商都看重了鹽鈔這一塊。”

沈言點點頭道:“你看胡員外他們來了。”

叔侄二人看向遠處又來了幾輛馬車,幾名富態的富商下了馬車看到沈家叔侄,兩邊遙遙拱手。

沈言道:“朝廷的錢就好賺,這些人都吃上了癮。”

沈陳道:“是啊,我昨日還聽他們說朝廷的錢就似無人看管的肥肉一般,什麼時候上去咬一口都行。”

看著這些商人一臉喜色,且躍躍欲試的樣子,沈家叔侄都是嘆了一口氣。

不僅是他們這些人,如今京城鹽鈔的價格一日漲甚一日,不少人都因此博得身價萬貫。

章越此刻身在交引所內看著外頭幾百號人,不由搖了搖頭,從古至今人性都是不會變的。

炒買炒賣,賭上全部身家,妄想一朝暴富,但最後多是赤條條地出去,便宜了那些大莊家以及交引鋪。

因為這就是零和遊戲。有人賺錢就一定有人賠錢。

不過明知道這一點還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鶩,這就是人性中永遠不變的貪婪。

如此與民無利的行業,還是要掌握在國家之手。

正當這時外頭的人已是大聲叫嚷道:“為何不掛出牌子來?多少貫一席?”

章越對駱監院道:“開啟門讓他們進來。”

說完章越轉身而去。

這時鹽院大門開啟,上百名商人湧至中庭來。

眾人紛紛欲問鹽價,但舉目四顧卻不得一個牌子說明。

但見一名都鹽院的官吏道:“諸位,今日都是求鹽鈔之人,咱們定個規矩。”

“如今是卯時,離辰時還有一刻鐘,我們交引所將一日分為五節,一個時辰一節。每節由我先喊一個價,再由諸位喊價,商量出一個價格出來。”

“商量價格後,諸位即可憑此價買鈔,若有願賣鈔者,本所願以低於五百文之價收鈔,一節一喊價!先請大於二十席買商入內來議價!”

這名官吏說完之後,場內一陣混亂,如同吵雜的菜市場般充斥著各等聲音。

官吏挨個詢問將二十席以下的商人都清出去,門內最後只餘下幾十人。

眾人沒見過這等新奇的方式,不知道朝廷到底搞什麼名堂。但見主持人道:“本人先喊二十貫一席,高於平於議價者先得,低於議價者不得!”

場面停滯了半天。

但見一名商人猶豫道:“吾二十貫,兩百席!”

一旁書吏記錄道:“許員外兩百席!”

一名商人道:“吾二十貫五百文,一百席!”

書吏記錄下來。

一名商人罵道:“哪值二十貫五百文,京裡交引鋪不過二十貫,朝廷怎麼能賺我們錢。”

這人剛說完即刻被叉了出去。

眾人當即紛紛喊價。

最後主持人折中取了二十貫五百文,方才喊價高於此者進行交割。

商人們紛紛上前交納錢財,也有商人雖沒有二十貫五百文買到鹽鈔,但覺得二十貫的價格不錯,去交引所賣了鹽鈔。

此刻已有人跑了出來稟了沈家叔侄。

二人聽了都是吃了一驚,交引所怎麼不把鹽往低了降,反而是往高了炒?

沈言道:“官府三令五申不許咱們交引商以高於二十貫一席的價錢售賣鹽鈔,自己竟賣得二十貫五百文錢。”

沈陳道:“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真是豈有此理。”

叔侄二人都露出憤慨之色。

沈陳當即欲舉步入內,卻被沈言攔住:“你要作什麼?”

沈陳道:“我買幾百席,將這鹽價推高!看這狗官烏紗帽還保得住還是保不住。”

沈言聞言斥道:“糊塗,你忘了我們沈家的祖訓是什麼?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爭!”

沈陳聞言重重嘆了一口氣。

此刻都鹽院內,鹽貨買賣的單數即呈現在章越面前。

買鹽鈔的人遠遠多於賣鹽鈔的人。

不過章越如今手中有的是貨。

到了巳時,但見廳中買商走了一些。

主持人道:“讓十五席以上買商入內!”

堂上又補充了些人,眾商人這回有秩序多了。

這時主持人喊道:“二十貫五百文一席!”

下面的商人有了經驗紛紛報價。

最後買單議定以二十一貫交割,賣單以二十貫五百錢交割。

買賣單匯總到章越這時,但見買單比方才多了些許,但見賣單還是遠多於買單。

不過章越這邊賣那邊買,手中鹽鈔不過少了五千席,對於十萬席的本錢而言,去的不多。

到了午時也就是第三節時。

廳裡又走了一波人,主持人已是喊至二十一貫五百錢,賣單二十一貫時,交引所內外已是沸騰了。

不過兩個時辰,鹽鈔價格足足漲了一貫,這錢簡直如白送了一般。

如今十二席以內皆可入內,無數人拿著金銀錢財欲交割鹽鈔。

也有一早買入鹽鈔的人一席已賺了五百文,十席賺了五貫,不費吹灰之力竟賺得了這麼多錢。

不少人選擇觀望再看一看,鈔價會不會繼續漲得上去,也有人則選擇落袋為安,轉身又進入買鈔廳,將還沒有捂熱的鹽鈔賣給交引所。

都鹽院裡的章越看到買單暴漲,同時賣單也漲了一大截。

午時一節又淨賣去五千席。

此刻章越慶幸自己沒有一口氣將十萬席拋售…所謂牛不測頂,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人性可以有多瘋狂多貪婪。

廳中依舊狂熱。

章越對一旁的駱都院道:“你看外面的人中有幾個是真正用鈔來買鹽的。”

駱都院則顫聲道:“章學士,咱們都院今天賺了多少?”

章越看了駱都院的樣子搖了搖頭,他走到門前但見廳中的無數人滿臉紅光,一副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樣子。

所有人都很高興,最後難過的又是誰呢?

到了未時,鹽鈔喊至了二十二貫一席,此刻十席以上的買商一併入內。

不少人急了眼,各等想方設法往都鹽院裡擠。

此刻無數本小或沒帶夠錢的人,他們在外乾瞪眼如今坐不住了大聲道:“放我等進去!我們也要買鈔!”

官吏們道:“最後一節,所有人都可以買鈔,三席以上即可!”

聽了最後的話,人群的騷動這才稍稍緩解。

他們都是眼紅著抱著金銀進去,換作鹽鈔出來的人,彷彿他們手中拿著是什麼無上至寶般。

到了申時最後一節時,鹽鈔價格不變穩住在二十二貫。

都鹽院外所有人都如願以償買到了鹽鈔,各個臉上喜笑顏開。

沈陳對沈言道:“似好幾位員外都入買鈔了,照著如此看來明日鈔價還會漲,你看今日這交引所一日所售比得上咱們界身上百家所售了。”

沈陳說完卻見沈言沉默不語。

“叔父?”

沈言問道:“侄兒,這一日交引所賣了幾萬席的鹽鈔的貨吧!你說官府手中哪裡來得這麼多鹽鈔?”

沈陳聞言不由一愣道:“是啊,今日怕是賣了好幾萬席了吧。”

沈言走了數步似想明白了什麼言道:“不好,明日立即將鋪裡所有鹽鈔盡數拋售。”

“為何叔父?”沈陳問道。

沈言道:“官府裡有高人!想出這等絕妙法子。”

“別與他鬥了,儘快賣了,等到跌慘了就壞了。”

章越與駱都院看著都鹽院庫內堆滿的錢財都是良久不語。

今日還從三司借來了三十名熟手,一直點至少半夜,還沒清點完畢。

更不用交割手續。有些人實在沒交割好,便填了一張單子就走了。

駱都院看著庫裡的錢財吞了口水道:“明日還要這般麼?”

章越道:“明天就有人醒悟過來了吧。”

駱都院道:“錢財迷人眼,我怕難啊。”

次日都鹽院門前擁擠了比昨日更多的人。

無數人爭先恐後地排在隊伍裡。

因人手實在不夠,不少商人索性憑買單賣單交割。

這一日鹽鈔漲至了二十二貫五百錢。

第三日甚至漲至了二十三貫。

章越知鹽價差不多,若是自己動炒買炒賣價格會提升更多。但他卻沒有這麼辦,而是用手中的十萬席鹽鈔儘量壓下鹽價。

不過阻止不了紅了眼的商人們來購買。

如此價格在穩定在二十三貫兩日後,還是突破至二十三貫五百文。

這時鹽鈔所裡鹽鈔已剩下一兩萬席,但交引所裡買入賣出的鹽鈔已幾乎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