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科舉經由學校選拔太學生作官,此舉聽起來有打破常識。

但是這恰恰是王安石是提出的。他改革貢舉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王安石還引證三代時就是這個樣子的。

故而王安石以“兼採譽望,而罷彌封”的學校取士取代科舉的主張提出後,蘇軾上疏進行勐烈的批評認為是開時代的倒車。

他說學校取士會恢復唐朝通榜的弊病。學生會賄賂官員,請託權要,最後導致恩去王室,權歸私門的結局。

當時與蘇軾持同樣觀點的還有劉攽。

總之言之,王安石主張是廢除科舉改由學校取士,但是目前還不現實,只能一步一步來。

而章越心想自己提出由學校選拔人才的主張,必然正中其下懷。

王安石聽後則道:“陛下,臣素以為陶冶人才在於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道。”

“而學校是教人的根本。這禮樂刑政之事皆在於學校,相反若是不可為天下國家之用,則學校不可教之。”

“之前詩賦取士,朝廷進用文吏,僅苟尚文辭而已。但官員卻不通古今,不習禮法,天文人事,政教更張,朝廷任之以事,則不知如何施為,這便是朝廷用人之弊。”

章越聽王安石這番話想到了嘉右二年時,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疏,當時王安石對國家取士選官非常的不滿,認為選上來的官員都不合用。

認為那些皓首窮經的讀書人,最後大則不能用天下國家,小則不為為天下國家之用。

說白了,連當個螺絲釘都不夠格。

王安石道:“如今兩夷虎視在旁,用兵打戰之事尤達,這是威服天下,守國家之具也。昔日祖宗之法,就是要文武異事,令天下讀書人以執兵為恥,這不是歷朝歷代出將入相的用人之道。”

“方才章待制所言,以治民,武學,算學,水利,律學,史學為治事齋,作為達用,為國家天下之用,吾甚認同,至於經義齋為明體,則可‘一道德,同風俗,弭異論’,但是臣又以為章待制所謀卻欠缺周詳。”

官家笑著看了章越一眼,表示王安石已是認同了你的分齋教學法,最後一句話不必太計較。

在官家面前,章越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向王安石問道:“還請參政指教。”

王安石道:“章待制,方才所言的分齋教學不過是教人之法,但所失在於不知養人之道,取人之道。”

“中人以上的人,雖窮困也不失為君子,中人以下的人,雖泰達也只是小人。唯獨中人則不然,泰達為君子,窮困則為小人,故而朝廷必須養士,必須饒之以財,這便是養人之道。”

“臣向來主張,考官員誠賢能也,然後隨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之。人才就似工具,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必須教之,養之而磨礪溫養,否則就會失人。”

“似沒有經過學校教養,朝廷沒有考問其才能,無父兄能擔保他德行的人,用之任事,這便是古代用人之敗。”

王安石說的取人,一個要看出身,身家清白。

二是朝廷要進行考試,知道他的才能呢。

三是最重要是要經過學校的培養。

王安石說完道:“故而臣主張在章待制的教人之道上,補之以養人之道及取人之道。”

“此法臣已思索多年,將太學生分為三等,分別是外舍生,內捨生,上舍生。外舍生不限員,內捨生取數百人,上舍生則不超過百人之數。”

“每月,每季,每年以考核定升降……”

章越聽王安石所提的三舍法,就有點類似修仙小說般的錯覺。

外舍生是外門弟子,門派會傳授你功法,但不給資源,甚至還收取一點教材費。

內捨生是內門弟子,門派不僅傳你功夫,還給一定資源。

上舍生則是真傳弟子,在外舍內捨生的基礎上,門派甚至會不定時地授予你成為長老(當官)的資格。

章越知道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王安石這三舍升補法,可謂是開先河之舉。

明清時大多官辦學堂,也是經過外課生,內課生來選拔人才。甚至現在什麼快慢班,重點班啥的,都是學王安石的餘智。

而這一次政策,哪怕是在元佑更化時也不曾廢除,可知已是深入人心。

經過王安石提出三舍法之後。

大體上這一次殿論上,大致的太學改革方法就已經定下了。

之後王安石,呂惠卿二人緩緩走下臺階。

呂惠卿對王安石道:“相公,這章度之在太學之中極有聲望,如今管勾太學,又革之蘇湖教法,如此以後太學都依附於他……”

王安石道:“吉甫所言,我早已想過了。這章度之確實對太學經營已久,他今日又提出學校取士,這雖是我的主張,但若改科舉取士為學校取士,日後太學生會不會都成為他的門生?”

呂惠卿點點頭道:“原來相公早已經想到了,那麼是我多言了。”

呂惠卿,王安石二人早已想到了章越管勾太學後的可能。

王安石又往臺階下走了數步,然後道:“我早有察覺,官家在我回京之前,身旁便有高士為變法之事出謀劃策,當初我想會不會是韓持國等人,但如今我看來韓持國他們沒有這等才華。”

“今日殿上之論,更堅定了我的想法,那個人正是章度之。吉甫,你說官家讓章度之管勾國子監到底是出自何意呢?”

呂惠卿聞言目光一閃道:“太學是一道德,變風俗之本,官家不可能不知。若是太學生接受了新法之教,他日為官必是支援新法,那麼官家讓章度之這個時候管勾太學,莫不是想他日培養相公之左右手……”

王安石道:“左右手倒不是,替手倒有可能。”

……

聽了王安石這話,呂惠卿目光有些變化。

自為崇政殿說書來,他很得官家的信任,而王安石也很信任他,變法的大小之事都是與他商量,而所有關於變法的條陳都由呂惠卿書寫。

官場上都有稱王安石為孔子,呂惠卿為顏回的說法。

而呂惠卿也隱然有自認為自己是變法的二號人物。

可是今日聽王安石一說,他感覺章越卻可能與他相爭……

呂惠卿想到這裡,不由一笑,變法這才起了頭就生這等心思著實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