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官家的話,章越可謂是滿滿的感動。

天子把你的功勞記在心底,這比什麼都要緊。

章越一高興正要得瑟一二,但轉念一想這個時候可千萬沉住氣。

在官場混一定記得一句話,功歸於上,過歸於下。

於是章越答道:“陛下,臣哪裡有什麼功勞,不過是說幾句話,參謀則個而已。若非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己,有致天下太平之志,臣說得這幾句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談而已。”

官家見章越很有分寸,更是讚賞心道,這就是周文王遇到姜尚般的君臣際遇了。

這句話官家沒有說出,其實面對真正要用的大臣,官家反而會吝嗇誇獎,生怕對方得志而驕。

方才官家故意在章越面上談及呂惠卿搶走章越的功勞,反而是試一試章越度量怎麼樣。

看看他是否能受得住委屈。

章越表現他很滿意。

王安石一個勁的向自己推舉呂惠卿,官家其實也有自己的判斷。

呂惠卿確實極有才,但司馬光,呂公著等大臣批評此人是奸邪,也不是一點憑據也沒有。

在官家看來司馬光,呂公著對呂惠卿批評當然是太過。

但他對章越的妒嫉是顯而易見,而且不是一次兩次,不僅官家,其他大臣們也看出來了。

同時呂惠卿事事求於完美無缺,他所制定的新法,竟半點批評也容不得,但凡大臣們對新法細節上有不贊同的地方,他都要在君前力爭到底,爭到贏為止。

要知道王安石有時候面對批評,也會表示出虛心接受的態度,比如之前蘇轍批評青苗法,王安石認為他說得有道理,便表示一個月內不再議青苗法。

但呂惠卿從不認為自己有錯。

同時對於他所任用的一些條例司的官員,外面人有批評,呂惠卿也是非常的護短,反正就是幫親不幫理。

官家心底如同明鏡一般,他突然對章越道:“王安石,司馬光都說卿沒有地方歷練經驗,卿看朕是不是要將你外任……”

外任?

章越一聽猶豫了,不是外任不好,他官位要再往上升,肯定是要外任走一遭的,可是……可是他實在是捨不得老婆孩子熱炕頭啊!

沒錯,我就是這麼戀家的人。

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狗窩!

這實在是令我為難。

於是章越道:“臣……臣不願離京,捨不得陛下,願侍奉於君前……”

官家聽了章越這話高興地道:“朕如今也是有用章卿的地方,不過朝廷任官,還是需按規矩辦事。”

“當然章卿有什麼請求,都可以朕提及,朕無不答允。”

章越聞言熟慮了一番道:“陛下隆恩,臣斗膽直言,這外任可否帶著家卷?”

官家一聽懵了,這是啥請求?

隨即官家悟了,這小子!朕要栽培你,你卻捨不得汴京的暖窩窩,居然給朕在此討價還價。

官家看著章越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家卷,攜帶家卷好啊!章卿,你如今成婚也好幾年了吧,朕也是,但如今一回宮便覺得皇后……實在是面目可憎,能不見便是不見,你倒好!”

章越聽了心道,什麼叫皇后面目可憎?

官家不知道什麼叫搓衣板嗎?

不過官家見章越絲毫沒有外任的意思,心想王安石,司馬光對章越的評價真是一點也沒錯啊。

官家轉念一想如今雖不是變法之初了,但眼前還有很多地方要用章越參謀。

既是如此外任的事先擱置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吧,到時候章越若再推三阻四的,朕真要拿大棒子趕人了。

“既是如此,便先放一放。”

章越聽官家這麼說,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日經過呂惠卿推薦李承之因推舉免役法有功,被改製為京官。官家還特意讚賞李承之言道:“朕登基以來,從不輕易給人改秩,今以命汝,異恩也。”

李承之升任京官後,直接進入了中書省,命為檢正中書刑房。

除了李承之,王安石又用了沉括,沉遼叔侄。

王安石與沉括家有親戚關係,當初黃履成婚,章越去喝喜酒就在宴上遇到了王安石,沉遼。

王安石對沉遼很器重,贊之似謝安,陶淵明。

正好吳充升三司使,便舉薦了沉遼。沉遼的兄長沉遘任開封府知府離任時,曾舉薦過吳充代替自己出任開封府知府,這也是投桃報李了。

王安石便讓吳充舉薦沉遼監內藏庫。

沉括正好除服,王安石便讓他主編《南郊式》,除此之外還有李定。

編輯是件美差,修好了便能升官了。

至於背刺李常的李定,官家決定大用。王安石等也在想著怎麼安排他的差事,但誰也沒料到,這一個任命釀成了一場軒然大波,成為一個關鍵的政治事件。

上元節后王安石宅裡。

王安石身為宰相被官家請至宣德樓上一同欣賞鰲山燈火。至於呂惠卿,王雱等人皆在相府裡賞著花燈。

這上元節本是攜家帶口一併在汴京賞玩的日子,但對於王黨中人而言,朝廷大事在眼前,這些兒女情長,家長裡短是一貫是看不上的。

王安石,王雱著意朝政,以朝堂為家室,心無旁騖地變法,自然王黨中人也是各個有樣學樣。

上元節這樣的佳節,他們聚在一起商議朝政。

呂惠卿抵達後,曾布來了,章惇,章楶來了,隨後沉遼,沉括也來了,再之後李承之,李定也來了。

這些人都是如今王黨的中堅人物。

王安石不在,聚會本該由呂惠卿聚首。但呂惠卿卻推給了王雱。

王雱也當仁不讓坐在首位,對眾人的意見進行定奪。

眾人一邊吃著元宵,一面聽著王雱評論著言道:“此番奉世(李承之),沉家昆仲,章家叔侄差遣都有了著落,就是資深(李定)還未受賞,你們看排個什麼差事?”

朝堂官職是為公器,居然為王雱私下評議授受,眾人也沒有覺得有不妥的地方。

李定笑著道:“多謝大郎君抬舉,李某從秀州初到京師,已蒙編修要典之職,其他的事不敢奢望。”

王雱用扇子指著李定道:“這般謙虛,此番沒有兄揭露李常之事,這青苗法怕是便被司馬十二與呂中丞給壞了。需賞罰分明否則如何治軍。無需謙讓,今日這上座歸你!”

說完王雱起身將首位推給李定。

李定如何也是不肯,但是卻給王雱強扶坐上了主位。

李定初時有些不安,但想到自己為王安石父子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笑了笑便不再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