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官家寢宮內步出後,韓琦與文彥博二人都是面色凝重。

文彥博對韓琦道:“你道官家最後與大王言語時垂淚,可知人生至此,雖是父子亦不能無動於衷。”

韓琦方才倒覺得張方平方才此舉似有演習之嫌。

一旦官家若是病癒後,那麼他此再三慎重之舉亦受到官家信任了。

韓琦對此舉有些反感,但他如今還用著張方平也就沒說什麼,對文彥博道:“國事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冊立皇太子後應當固君恩,以惠萬民。”

韓琦聽了文彥博道:“恩不濫加,大赦天下,賜文武官子為父後者勳一轉即是。”

文彥博聽韓琦一言而決沒有半分商量餘地,也沒說什麼。

韓琦這兩年因濮議之事,感到朝堂上流言蜚語不住朝自己襲來,他本以為輔助官家可以振作國事,但官家親政沒有兩年即病重了。

如今看來依靠皇帝,再度革新朝局的念頭又要作罷。

至於下一任皇帝會不會倚重自己,那就很難說了。

自己的左右手曾公亮倒是頻繁想讓王安石回朝,其用意正是衝著自己來的。

韓琦想到這裡深深長嘆。

他回到中書後對親信問道:“章度之近來如何?”

親信稟道:“回相公的話,一直簡居家中,每日耕讀,似沒有進取之意。前不久作了一首文章,羨慕陶淵明。”

韓琦失笑道:“章度之要作陶淵明?作個隱士不成?”

親通道:“自周敦頤的愛蓮說一出,當今之士不是愛蓮便是愛菊,至於慕陶也是有的。”

韓琦道:“要獨善其身難啊。”

此刻在江寧府。

王安石送子王雱前往汴京會試,與王雱一處進京的還有章丘。

章丘上一科雖是棄榜,但章越透過關係給他找了他生病的理由,故而准許下一科重考,以免解的身份參加省試即可。

王安石與王雱,章丘二人閒語。

章丘在王安石課上旁聽過,卻算不得他的弟子,不過他人緣很好,蔡卞,李定等王安石弟子都喜歡與他交往。

至於眼高過定的王雱本對章丘不服,曾數次為難章丘。不過章丘不與他爭高下,事事成人抑己,倒是連王雱對章丘也是生起了佩服,此後對章丘也是尊敬。

這一次二人倒是結伴一併進京趕考。

到了臨行前,王安石對王雱叮囑道:“你此番進京也要留心路途,關係於民生民情。國家大事不在於廟堂諸君的議論上,而在於百姓生計。”

王雱道:“爹爹,孩兒記住了。”

王安石又向章丘道:“你怎麼看?”

章丘道:“我覺得先生說得極是。讀書窮理總會令人越高越遠,但高了遠了眼底便沒了天下蒼生。我三叔要我常常體察百姓疾苦,懷著憐憫蒼生之心,如此才不會因窮理而迷失了讀書的初衷。”

王安石聽了不由肅然道:“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真可謂難得了。”

王雱聽了心道,自己父親真是愛屋及烏。

他知道自己父母都有意將自己妹妹許配給章丘的意思,正是因此他也逐漸對章丘改觀,他的身上倒是有不少讀書人優秀的品質,自己妹妹嫁給他也不會委屈了。

王安石對王雱道:“你此去汴京要先拜訪韓持國,司馬君實,另外你要一路照顧好章家郎君。”

王雱答說知道了。

然後王安石目送二人上舟船,此刻不遠處王安石小女兒與他婢女正目送著章丘乘坐的此船,直接船掛上了白帆消失在遠處方才收回了目光。

王安石的妻子吳氏知道女兒以送兄長科舉的名義去碼頭,但以往避男女之嫌她都沒去,但如今卻起了意……

等到王安石回府後,吳氏對王安石道:“你既有意招章家郎君為婿,為何不將這話早早與他挑明瞭?若是他此去京師中了進士,怕不知多少汴京的達官貴人與我們爭,如今汴京的高門人家要得一佳婿有多難,你不是不知,就你的俸祿恐怕也是出不了多少陪嫁。”

王安石道:“這章家郎君不是看錢財多寡之人。”

“那麼官人是何主意?”

王安石道:“此事總不能我先開口。”

“那你又不說?他如何知曉。你不肯開口,是不是因當初與章度之有所芥蒂之故?”

王安石聞言臉色一沉,吳氏當即閉了嘴。

王安石悶悶不樂道:“我去書房了。”

說完王安石拂袖而去,吳氏搖了搖頭,吐槽了一句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正月裡汴京起了大風霾,黃塵遮面,視線只及十步之內。

這樣異常的天象惹得人不由心想莫非汴京城又要出什麼大事了吧。

到了初八這日,官家病逝於福寧殿西階。此事雖驟然傳出,但這些日子官員們都是有了些許準備,都換上喪服入宮哭祭。

哭祭後勸太子登基都是常例,因為四年前剛剛操辦過,韓琦他們一路流程都走得很熟悉,中間沒有出什麼岔子。

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先後不過數年兩位皇帝駕崩,這樣局勢上的動盪令所有的官員都有些生出無所適從的意思來。

仁宗皇帝最後幾年基本不怎麼管事,到了大行皇帝登基這幾年,一直忙著爭權最後還沒爭下來。

皇帝之設雖有,但皇權已漸漸微弱。

官員們都有渾渾噩噩過日子之感,甚至還覺得新皇帝登基後,咱不僅可以升官還能得封賞,嘿,這還真是件令人……難過的事。

果真新君登基之後,按照慣例大赦天下,百官官位皆進一等都是慣例,不過到了賞賜百官禁軍時卻出了岔子。

當初趙曙登基時拿出了一千五百萬貫賞賜禁軍,四百萬貫賞賜文臣。

如今新君登基,這賞賜多少卻成了第一件難題。

張方平,韓絳等一併上疏說國家實在沒有錢,不僅賞賜下不去,連給大行皇帝下葬都成了問題,因為剛修了仁宗皇帝的陵墓,已是弄得民間不少怨言了。

新君看著下面的議論,自己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新君登基的兩日後,百官簇擁著新君來至太廟拜祭。

當初太祖皇帝設一誓碑於太廟寢殿夾室內,平時用銷金黃幔遮蔽,門鑰封閉甚嚴。

一直到了新君登基謁廟之後,新君會入廟對著誓碑恭讀誓詞,其中只有一名不識字的小黃門跟隨,至於誓碑上寫著什麼,除了歷代宋朝皇帝外天下沒有一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