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逵說這一次邊功,受賞者極多極廣。

章越和王韶是排在第一。

章越原先本官就是禮部郎中,後被貶為右司諫,如此又回到了禮部郎中,這就相當於官復原職了。

至於官職則從天章閣待制升為龍圖閣待制,這龍圖閣待制是待制中第一。

西夏和番人不懂宋朝官職,只知道職名中有龍圖二字的為大官,稱之為龍圖老子。當年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士帥邠、延、涇、慶四郡時,蕃部便皆稱他為龍圖老子。

因為范仲淹的緣故,官家命章越為龍圖閣待制知熙州時,也是要借重這個名頭,用龍圖閣待制的勢威服蕃部,以經制邊事。

差遣則是知熙州了,全稱是知熙州軍州事。

這就是知州。

熙州是新設的軍州,官家讓章越出任知州,可知道對他的器重。

秦州是上州,熙州是下州,從上州通判至下州知州,這是官場上正常的升遷。但章越不過任通判半年即升遷即是破例了。

章越聞言平復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卻見王韶欲言又止,顯然要問郭逵但又忍住了。

看王韶的情緒可以看見他對功名的熱切。但郭逵這人也是如此,彷彿明知王韶想法,自己卻故意不說王韶官職如何,成心吊他胃口。

正式的封賞,必有詔書下達,郭逵不過是提前聽說了訊息,確實沒有解答的義務。

郭逵轉而與章越談起了韓絳。

郭逵口吻中其實有些幸災樂禍的。

原來韓絳辭相了,種諤與西夏十三戰十一勝,兩和,殺獲招降西夏人馬以萬計,可是因為遼國出兵不得不放棄了修築好的囉兀城,以及撫寧堡等六寨。

浪費了大量民力物力,同時出兵耗費七百萬貫,卻沒有得到寸土。

朝廷都非常不滿。

同時韓絳在使用範純仁上違了王安石的意,同時在免役法上也反對王安石。

因韓絳覺得與王安石合不來,而且師出無功,耗費大量錢糧的緣故,上疏言囉兀城得而復失是自己罪責因此辭相。

文彥博自不會放過這個窮追勐打的機會,上疏要追責韓絳。

朝廷上商議後認為章越,王韶能攻下蘭州,會州,熙州,韓絳還是有功勞的,至少與西夏交戰上還是殺傷甚多。

最後官家同意了韓絳辭相,同時加了觀文殿大學士。

宰相正常離開相位,照例都要加觀文殿大學士,若是宰相是被罷免,則不加觀文殿大學士。呂公弼從樞密使任上退下來,也是加觀文殿大學士,而知太原府的。

官家給了韓絳這個待遇,說明是善罷而不是被免職的。

官家讓韓絳知大名府。

至於對出兵的種諤等大將都作降一職處置。

幕下的呂大防因勸諫無功雖仍知延州,不過落職知制誥。

另一個時空歷史韓絳,種諤,呂大防則被重處。如今因慶州兵變沒有發生,以及章越,王韶在西線的功勞相抵。

郭逵知道韓絳倒黴很高興。

郭逵簡直就是郭半仙,他這嘴如同開過光十分的靈驗。

郭逵還告訴了章越一個訊息。

秦州知州韓縝因殺指揮傅勍之事,本被重責要罷天章閣待制之職。

章越的奏疏裡給他奏功,一句運籌帷幄的話足以保留了韓縝的館職,只是卸了經略使的差事,暫回西京分司。

章越心想,韓縝被落職,顯然是受韓絳失勢的牽連。不過韓縝確實殺人,此事辯無可辯,只是原先韓絳在時可以按下來,如今則罩不住了。

章越心想,隨著韓絳去位昭文相,也意味著自己靠山少了一個人。岳父以後在朝中是要倒向王安石,還是文彥博呢?

不過章越心想為何韓絳,韓縝走了,郭逵這麼高興呢?

章越突然心念一動連忙道:“下官恭賀太尉了!”

郭逵笑著道:“這賀從何來?”

章越道:“韓經略一走,如今應是太尉節鎮秦鳳路了。”

王韶也恍然,章越真是敏銳,不過以後郭逵成了自己頂頭上司,自己還有好日子過?

郭逵聞言笑道:“舍人,確實了得。”

原來朝廷已下旨讓宣徽南院使、雄武軍留後郭逵為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兼馬步軍都總管,判秦州。

這說明郭逵已經重新獲得了官家的信任。

之前反對出兵攻取囉兀城的郭逵,不僅有功而且無過,並且這一次出兵配合章越,王韶攻下定西城,降伏了禹藏花麻五萬帳人馬,郭逵自也有一份功勞,因此再次得到了官家賞識。

郭逵笑道:“這一次也虧了舍人攻取了三洲,否則老夫還不知在哪坐冷板凳呢。”

章越微微笑了笑道了句:“不敢當,官家一直都倚重太尉。”

這次攻下三州的功勞太大,章越,王韶二人的功勞肯定是第一的,而且王韶還是章越舉薦了。

章越是可以排在首功,但他上的奏疏裡自己只提了數句,其餘著緊寫的是旁人的功勞。

如韓絳,韓縝當初對自己出兵的支援,王韶,王厚父子不畏死……總之事無鉅細,微功必錄。

總之樞密院議賞時,看到章越呈報的名單都是驚呆了,居然有這麼長的一列,一口氣舉了好幾百人來。

這是要封多少官啊?賞賜多少人啊?

朝中不少明眼官員都看得出,當初太學蘇家兄弟批評時政時,是顏復等五位直講鬧出的事,但章越對此明明事先不知情,但卻一個人扛了所有的責任,最後被連貶三級。

如今收復了三州,章越理應功勞最大,但他卻沒有居功,反而一口氣列舉了長達幾百人的封賞名單。

功勞除了賞賜,還可以用來抵罪。

本要被處罰的韓絳,韓縝,章越都在奏疏為他們說好話,一度在反對橫山用兵,而政治不正確的郭逵也重新獲得官家青睞。

郭逵是明眼人,官場上攬功諉過的人多了,但似章越這樣過攬於己,功歸於人的官員太少了。

他心想,難怪韓公如此器重此人,他老人家果真是極有眼光的。

不過郭逵與章越聊了半日,卻始終一句不提王韶的封賞,實令王韶氣得夠嗆。

郭逵則繼續拿捏著王韶,向言道:“老夫親至這裡詢問舍人,有什麼老夫幫得上的?”

章越道:“太尉也看到了,我們這裡缺人,不缺番人,而是缺漢人。我這熙州不過有空有架子,但下面的人都沒有。”

郭逵道:“這容易,官家已允許設秦鳳路緣邊安撫司,你管勾此司時,自行徵辟官員便是。”

“不過人手嘛,確實也難,我們秦鳳路的人口就那麼多,就連聽聞要到移邊至秦州來,各個都是畏之如虎的,更不用說是熙州了。如今秦州只有刺配充軍百餘人。”

章越道:“刺配充軍的?好吧,我都要了。”

郭逵笑道:“哦?舍人這看來是真缺人,那我指給你一個路子。我聽聞朝廷正為頭疼如何安置,慶州兵變未遂的廣銳軍,以及柔遠寨、三都寨的戍卒。”

章越大喜道:“還請朝廷都發配到熙州來。”

郭逵笑道:“這些人都是悍卒,又是參加過兵變,你駕馭得住?”

章越道:“既是蕃人都可以收編為軍,又何況是我們漢人呢?我會有辦法安排的。”

郭逵笑著道:“那好,那我去文將這幾千兵給你討來,到時候若出了差池,可千萬別怪老夫啊。”

章越大笑道:“是我承太尉的情才是。若是可以,他們的家屬也一併遷至熙州來最好。”

郭逵笑道:“你還真是不怕。”

章越笑了笑。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參與兵變的廣銳軍,還有柔遠寨、三都寨的戍卒,事後被朝廷追究被斬殺殆盡。

官家聽說死了這麼多人,不忍至極,因此十分自責,心情不好取消了春宴。後來韓絳被重責,也是慶州兵變死人太多的緣故。

如今這些人不僅沒死,章越還要將這些人全部招來,放在熙州軍屯。

章越問道:“不知是何人,竟能將兵變平復?”

郭逵大笑道:“舍人竟還不知道?”

章越搖了搖頭,這熙州距離秦州幾百裡遠,自己要得知訊息實在是太難了。

郭逵點點頭道:“你如何也想不到平定此事的是隴州籤書章直章子正和宣撫司的章楶章質夫。”

章越聞言不由失聲,沒料到立下這功勞竟是自家侄兒和章楶。

郭逵道:“二人因此大功已進京受賞了。聽聞你這侄兒也是膽識過人,天不怕地不怕。當日廣銳軍造反,欲劫原指揮吳逵而出,正是你侄兒孤身親入叛軍之中,在亂刀叢中說服了吳逵。並且他還以身家性命擔保朝廷絕不會追究此事,保得士卒們的平安。”

章越聽了後臉色都蒼白了,章直簡直不要命了,居然冒這麼大的險。

郭逵道:“廣銳軍上下聽了你侄兒所言後,皆信之不疑,事後經略使王廣淵動意要動用蕃軍將參與作亂的廣銳軍盡數屠殺。

“但汝侄兒以性命相抵,以白刃橫於脖頸,言王廣淵若背信棄義,他則死於當前。最後王廣淵也是不得不妥協。汝侄生怕王廣淵反悔,還搬入了廣銳軍中與士卒們同吃同住呢。”

“可以說如今廣銳軍上下能夠活命,都是靠著汝侄,說起來老夫也是佩服不已。”

郭逵聞言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