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四年,二月這場宋夏交兵。

可用戰略,戰役,戰術三層來遞進。

首先是戰略層面,王安石向官家獻上的‘調一天下,兼制夷狄’八字方針。

自熙寧二年,王安石為參知政事以來,整個國家便圍繞著這戰略,進行政治,制度,經濟,文化,軍事層面進行整個國家資源的整合和調配。

比如主和(保守)派的失勢去職,三司條例司的設定和司農寺進行變法,透過青苗法,免役法等加強國家動員能力,太學改革及‘一道德’來掌控輿論和風俗,禁軍裁撤和審官西院設定加強作戰能力。

章越在治平二年,讓王韶佈局古渭寨一步閒棋也可算入。

而在戰役層面,便是韓絳從陝西設宣撫司而始,所定的正面攻取橫山,側面出河湟,擊党項之後背。

中樞決策有萬里之遙,一往一返貽誤戰機,故而戰役層面全權授予韓絳。

韓絳自闢幕府,掌握地方軍政大權,他全部資源投入橫山,只給予王韶,章越有限度的支援。

再到了戰術層面。

就是章越,王韶,種諤這個執行層。戰績瞬息萬變,也是來不及請示韓絳,有時必須自己決斷。

章越,王韶從出渭源至翻越馬銜山,三戰三捷,在北渡黃河時發現西夏騎兵出現於對岸。

這個時候戰略和戰術選擇上,出現了衝突。

從戰略選擇上,章越,王韶應繼續北渡黃河,直搗心腹。

戰術層面上,王韶認為渡河風險太大,不如改襲天都山。

王安石曾在此事與官家進行討論,朝廷須先定大計,以次推行,不能繼續祖宗的將從中御之法,但若任將帥自便,則朝廷無定計。

朝廷必須把握到戰役實施的細節。

具體說來,就是朝廷授予章越,王韶一線將領多少權力,韓絳這樣經略之臣又有多少權力。

故而章越,王韶貿然改變北渡黃河的戰略,再選擇從戰術上選擇突襲天都山,從戰略上是錯誤的。

說白了,就是就算是打勝了,也算輸。

歷朝歷代都喜歡派太監監軍,就是擔心武將不敢冒風險,拒絕執行朝廷的既定戰略。

放在太宗朝時,都是臨陣授陣圖,王韶,章越這樣自作主張改變行軍路線,都是要被嚴懲的,最輕也是革職。

而放在如今,章越心底也沒個數。

如今他是主帥,還更改了自己當初在官家,韓絳面前所承諾的既定戰略。

但這很可能會忤了王安石,官家之意,何況自己還殺了韓同。

在翻過屈吳山時,章越已給劉希奭,韓縝寫信解釋自己改變行軍路線之事,至於能不能理解只能看官家,韓絳的意思了。

……

梁乙埋,漢人,如今是西夏外戚,兼西夏國相。

西夏上下知道宋軍攻陷囉兀城時可謂震動。

而身為國相的梁乙埋身在銀州城中,他數度點集國中兵馬,但各路人馬都不至。

特別是橫山蕃部只來了三分之一不到,而靠近青唐的西壽,卓囉,甘州三個軍監司的人馬至今沒到一兵一卒。

梁乙埋負手走在殿中。

左邊是他的心腹都羅馬尾,他是原囉兀城守將,但被種諤打得大敗,右邊則是罔萌訛,此人是梁太后的心腹,卻與梁乙埋不和,不過卻是攻宋的主戰派。

此番梁太后得知梁乙埋進退維谷,也來助梁乙埋一臂之力。

都羅馬尾言道:“宋軍本來就多募橫山蕃部為軍,這一次大多跟隨種諤打下囉兀城。眼下不少都是橫山蕃部都是倒向了宋朝,他們認為宋軍會在囉兀城築城成功。”

梁乙埋轉過身來,他相貌堂堂,儀表不凡,但頭戴圓箍氈帽,身上穿著皮袍,一副党項人打扮。

梁乙埋在西夏國中大力推行蕃俗,他雖身為漢人,卻不僅有皈依者狂熱,還認為國與國的區別,不僅是軍事,制度,政治上,最要緊還是文化上。

党項要想獨立於宋朝,不依附於他,不被同化,必須有自己的文化,故而他大力推行党項風俗。

梁乙埋道:“宋朝欲拉攏橫山蕃部不是一日兩日,這一次韓絳出兵撒了多少金銀錢帛給他們,還令漢人從故土遷出讓給土地予蕃部耕種,如今囉兀城一失,橫山蕃部皆不聽我號令,無兵前來點集便知。”

“可惡!”都羅馬尾想到被種諤打的大敗便恨恨地言道。

罔萌訛捧著胸道:“更兼宋軍還出了河湟,當初禹藏花麻早言過,古渭宋軍籠絡青唐蕃部必有遠圖,可惜相國沒聽啊。”

梁乙埋道:“我已令仁和率軍在黃河旁駐守了,此路宋軍不過是疑兵而已,不足為患。”

“但願如此吧!”罔萌訛一副譏諷的樣子,梁乙埋看得分明。

梁乙埋定了定神,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解決在囉兀城的宋軍,自己不可分心,被宋軍一路疑兵攪亂心神。

梁乙埋道:“宋軍這路偏師只用三個軍監司被可對付,不足為患,只是宋軍一旦拒守囉兀,則橫山蕃部皆為其誘去,此實為心腹之患。”

西夏南侵宋朝橫山蕃部起了很大作用,一旦橫山蕃部被拉攏過去,銀靈兩州就不保了,甚至西夏國都動搖了。

都羅馬尾道:“我派人看過了,宋軍的糧道從定胡縣至囉兀城,首尾一百七十里,這一百七十里如何能處處都防護周全了?即便給他十萬人馬也不夠。”

可是我們也沒有太多人馬。

梁乙埋心底道了一句,宋軍偏師出古渭,十二個軍監司被他牽制了三個,囉兀一失,橫山蕃部無論他如何催促也不來。

夏軍軍紀極嚴,一旦點集令下,遲到一天至五天的首領便被徒一年,五天以上一律革職,徒二年,沒趕上的,則革職加徒三年。

兵到不齊,兵器沒整備好,擅自離隊都要處罰。

而橫山蕃部點集不至,也是令梁乙埋大怒。

都羅馬尾道:“如今正值春季,戰馬都是瘦,故而點集不至也是可以省得。”

梁乙埋道:“先帝在時,也沒少在春季點集,他們何嘗敢不來。待我打破了囉兀城,便徒了這些橫山蕃部之人。”

“那也要打下再說。”罔萌訛言道。

“如今兵不齊,又能如何?”梁乙埋怒道。

罔萌訛道:“兵不齊,是因囉兀之失,太后早料到如此了,只消遣一使請遼主出兵,如此國內必然士氣復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