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知書,明白良田百頃之言語,是姜維所云。

章越引用到這裡的意思是,朝中能臣名士那麼多,可接任宰相者比比皆是,那麼也不在乎我一兩個人了。

如今我在熙州既有遠志(屯田),就不著急一時半會回朝任職了。

李憲聽了隱隱佩服,難怪天子,韓琦,歐陽修都如此器重他。

李憲當即道:“多謝樞學告知,咱家明白了。”

章越笑道:“言重了。”

二人幾杯酒下肚,章越與李憲二人便一併騎馬返回熙州。

熙州眾將皆在城門迎候李憲,連身處會州的高遵裕也到場了。

高遵裕平日叫他都十分怠慢的,但聽聞李憲是發獎賞來的,所以就跑在了第一個。

章越這次回熙州也是昨日才剛見了高遵裕。

這一次兩府議功,排在第一位是在定西城下打破三萬夏軍的高遵裕,身為主帥的章越排在第二,第三的則是死守河州孤城半年的文及甫。

對此熙河上下一致稱讚兩府安排周到細緻,真可謂是大公無私。

章越已提前得知,高遵裕加官為會州團練使、知會州,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文及甫則加官至右司諫。

可如今熙河路官位最高的卻是已經入京面聖的木徵,他已被封為嘉州防禦使,並賜姓趙名思忠,其妻兒各有封賞。

眼見是來封官的李憲,眾文武官員們各個是喜氣洋洋,臉上都是笑開了花,而前任走馬承受王中正在李憲抵達的前一日,便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熙州。

李憲看到上百名悍將親迎在熙州城外,這些人經歷大戰小戰無數,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並非京中那些花拳繡腿的禁軍可比。

但李憲不愧是見過大場面,沒有絲毫半點不妥,一個個稟告名字後,都能說出對方戰功及得意之事。

這令這些將領不由受寵若驚。

好似李憲知道了,也意味了官家知道了。

眾人迎著李憲進入了城門。

從城門至經略府一路上,章越麾下的蕃漢將士齊騎馬列道左右,一路上皆可見刀槍鮮亮,鎧甲耀目,旌旗飛揚。

李憲知章越是故意讓自己看他軍容,好讓他在天子面前說好話,不過他看去沿途士卒各個神完氣足,軍容肅然,不用細看便可知是一支從戰場上下來的久勝之師。

五千兵馬列道檢閱。

李憲見此一幕由衷稱讚道:“果真是精銳之師!樞學治軍三年,將蕃漢之兵併為一軍,練得好一支強兵。”

章越等左右官員都與有榮焉。

章越伸手道:“請子範兄代天子檢閱兵馬!”

李憲立道:“咱家可不敢,還請樞學先行,咱家跟隨便是。”

章越勸了李憲幾次,李憲堅不肯要讓章越在前。

章越見此也便當仁不讓了,便讓左右捧著自己的帥旗,牙旗於左右,自己在道上騎馬前行,李憲與眾將皆隨行其後,檢閱這支從河州歸來的得勝之軍。

李憲在章越身後策馬徐行心底感慨,他從熙河返回汴京數年,朝廷對於是否應該對於熙河用兵一直爭論不休。

宋軍能不能打?能不能勝?這樣的質疑一直沒有停止過。

問就是勞民傷財,不可戰,戰必亡國。

但這些廟堂上發高論的諸公來過熙河?看過這路的精兵勐將嗎?熙河路的將士答允嗎?

看著獵獵而動的旗幟,雄壯威武的將士,李憲心底感慨萬千時,卻聽前面一陣騷動。

原來前方宋軍士卒有節奏用槍尾觸地,用腳步踏地。

一個模湖的聲音響起。

李憲聽得好似在喊興州。

迅即又耳旁一個聲音響起:“興州!”

片刻後無數聲音似海浪般從四面八方響起,最後匯成了兩個字。

“興州!”

“興州!”

興州是漢人說法,而西夏稱之為興慶府,乃是西夏的偽都。

熙河軍的將士越說越大聲,最後至三軍一起頓地齊呼。

“興州!”

“興州!”

“興州!”

炙熱的聲浪四面八方湧來,連李憲此刻也有幾分熱淚盈眶。

此刻章越心底也有幾分觸動,他安排眾將士列道檢閱,也是官場上應有的禮儀,免得李憲一會封賞時候摳摳索索地賴掉熙河軍的賞賜。

但沒料到卻出現了這一幕。

章越回過頭看見李憲熱淚盈眶的一幕,心想這效果也太好了吧。

然而此時此刻三軍齊呼要打到興州去!

章越心底眼下雖無打興州的念頭,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無數人的熱望凝鑄成了一個鋼鐵的意志,此刻連身為主帥的章越也無法違背眾意。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沸騰燃燒的情緒,章越心潮澎湃,而胯下的戰馬感受主人的心情,也是四蹄撒歡越行越快。

馬術不精的章越稍勒戰馬,戰馬反而卻不甘願地嘶鳴人立起來。

然後章越就勢舉拳刺向北方,興州的方向,這一畫面似極了拿破崙騎馬翻躍阿爾卑斯山的名畫,回應於四面八方的三軍高呼,扯著了嗓子怒吼出一句:“興州!”

“興州!”

得到承諾的三軍將士熱烈地歡呼,如林的兵刃舉向天空。

章越的戰馬前蹄落地,便控制不住地向前飛奔。章越看到一張張狂熱的面孔從眼前飛馳。

章越舉起馬鞭在馬背向三軍致意,旋即馬鞭一抽放馬疾馳。

疾風在耳邊呼嘯,空氣剎那之間也是炙熱的,渾身熱血也在那一刻沸騰起來。

而李憲等熙河路官員們見此一幕吃了一驚,當即紛紛揚鞭策馬追在章越身後,上百騎掀起塵土,好似長龍一般疾馳而過。

章越策馬抵至經略府後翻身下馬時差點摔到,身上汗出如漿,這一切全然打亂了他的計劃,但卻很振奮。

李憲追在章越身後第二個趕到,他見了章越滿臉激動地道:“樞學,當初要你打興州時,陛下還道你們不情願呢,如今……陛下知道必是歡喜。”

章越一愣,隨即道:“興州遲早是要打下來的!”

李憲笑道:“樞學有這個心,陛下必是欣慰。”

李憲隨即回想方才所見一幕,熙河軍高昂計程車氣,心想有此強軍名將何愁河湟不平,夏國不破。他決定將這裡一切都是寫信奏報給天子。

二人入白虎節堂內坐定後,眾將雲集於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