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院起於唐玄宗之時。

翰林學士院又稱學士院,有時候也會被稱為翰林院或翰林司。

不過翰林學士院與翰林院,翰林司完全是不同的衙門。

翰林院裡有天文,書法,圖畫,醫官四局,在這四項中有一技之長的都是可以入翰林院,這些人當然也可以稱作翰林,卻不能稱作翰林學士。

至於翰林司則專管供奉之事,又稱為茶酒司。只有翰林學士院才是真正翰林學士供職之所,所以以學士院稱之。

當然還有玉堂,瀛州,禁林等雅稱。

這一日章越自東華門而入,至承天門處有內宦宣旨,然後由兩名翰林院朱衣吏一前一後雙引帶路至閣門後二人留在這裡等候,章越入殿感謝天恩。

官家見了章越很高興,當即讓內宦宣詔賜章越對衣,金帶,金塗鞍馬。

官家對章越笑道:“當初太宗皇帝對宰執說過,翰林真為神仙之職,今日章卿可謂登仙。”

章越謹慎地道:“回稟陛下,翰林學士居是職者,人物之選是為極也,儒墨之榮亦是極也。臣當以節用以安貧,杜門以省事以報君恩。”

官家聽了很高興又給章越賜座並賜茶湯一碗。

座是靠背椅,而茶湯一碗,這些都是宰執方有的待遇。

官家對章越道:“前日卿勸朕親攬大政,以為變法大計,此事朕想了很多,雖未稟兩宮太后,但朕看祖訓太宗曾叮囑過‘無為之道,朕當行之’。真宗皇帝亦道‘軍國之事,無鉅細必與卿等議之,朕未嘗專斷,卿等固亦無隱,以副朕意也。’”

“當初富鄭公亦勸過朕,若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脫十中七八,積日累月,所失亦多。”

“故而朕還是決定將變法之事委給宰相來辦。”

這話不出章越意料,天子若一下子答應了這才奇怪。天子剛才提了兩宮太后和富弼,肯定是擔心遭到後宮與保守派的反對。

章越道:“臣擔心二府難以勉力行之。”

官家笑道:“朕會督之的,不過章卿的話朕會記在心底。”

說到這裡官家勉勵了章越幾句,章越心想自己表忠心的目的也算達到了,於是不再說什麼。

見過天子後,章越再行出殿,仍是兩名院吏一前一後帶路。

這入宮覲見分單引和雙引,以往章越都是單引,也就是一個人帶路,如今則為雙引,這般是為恩典。

這一切典禮都沿用唐朝流傳下來的拜禮。

翰林學士為天子心腹,初拜時還有等等恩禮,如今雖已簡化,但流程之隆重不需多言。

之後便到了學士院,翰林學士院位於皇城的東南角,與宣徽院,樞密院相鄰。

學士院院門旁設一道復門,以直通禁院,如果天子有急事急召宿直的翰林學士透過這道復門直抵東門小殿。

因為學士院處禁密之地,而且學士院每夜都有學士宿直,一旦夜間有皇帝詔命至,必須搖晃一條繫著懸鈴的繩索。

凡事要進入學士院者,皆須先拉鈴,經院官允許方得入內。

此外方才經過時章越看到翰林學士院還有一道後門,後門向北,上書‘北門’二字,是存唐朝‘北門學士‘故事。

章越跨過這道院門走入學士院到了正廳,本院的待詔,錄事,孔目官,表奏官,驅使官等都在院外親迎。

章越目光掠過眾人,抬頭看向正廳上方,見廳中央上書‘玉堂之署’數字,這是紅砂所寫的飛白書。

仁宗與當今天子都喜歡飛白書,而這字卻是出自太宗皇帝的手筆。

正廳裡翰林學士韓維,王璉,元絳,曾布四人正在等候,等章越到了幾人一併起身相迎。

韓維道:“居翰苑者,眾人皆謂凌玉清,朔紫霄,豈止於登瀛州,更稱登玉堂也。”

“蘇太簡(蘇易簡)為學士,太宗皇帝嘗語'玉堂之設,但虛傳其說,終未有正名’。故而太宗皇帝書以'玉堂之署'書字賜之。蘇太簡即將御寶置於堂上,每當學士上日便拿出開視。”

當即章越眾人便賞起這太宗皇帝的墨寶。

宋朝真正重用讀書人的風氣是自太宗皇帝而始,而這玉堂賜名也是太宗皇帝所為。

當初太宗皇帝偏愛蘇易簡,對方任翰林學士後,便賜名翰林學士院為玉堂。

要知道唐朝時禁中三殿分別是玉堂,承明,金鑾。太宗皇帝等於將天子所居住之殿的名字給予了翰林學士院。

唐太宗時十八學士登瀛州算什麼,宋朝的翰林學士乃玉堂,可謂是神仙居。

重用讀書人,正是從太宗皇帝起傳下來的風氣。

章越聽了韓維說起這段典故,當即由衷地道:“此真乃翰林美事。”

說完將太宗御筆又放回匣中。

隨後章越於堂中正坐,韓維,曾布至玉堂東廂,元絳,王璉坐至西廂,然後便是院吏上前參拜。

參拜後幾人坐下說了陣子話,章越坐在椅上打量玉堂,但見左右二壁長達數丈,上面繪以海上波浪之狀,一眼看去風濤浩渺,應是擬瀛州之象。

在座對語都是紫袍大僚,不僅是文臣中頂尖的存在,也是天下第一流的文士之選,難怪稱這裡為神仙居。

片刻後元絳,曾布便向章越告辭往開封府,三司坐衙去了。

不久內宦抵至翰院道:“陛下賜新翰林學士就院賜宴。”

翰林學士新上任賜宴於學士院裡也是一貫流程。

章越當即謝過。

韓維道:“這正廳當初太宗皇帝親臨,除了有新學士上日方才正坐,平日我等都在各廳辦事。玉堂東合乃是承旨廳如今是某暫且居之,此外西合第二廳是當初呂大參居之。玉堂之後還有東西各二合,分別是曾學士,元學士所居,還有第三廳居東北,如今是王學士居之。”

“端明可擇其中無人一廳居之。”

章越看了王璉一眼,心想就是此人坐第三廳?

王璉笑著向章越點了點頭,章越亦回禮。

韓維看著二人微微笑了,學士院第三廳門前有一棵巨大槐樹,故稱之為槐廳,相傳過往住過第三廳的翰林學士後來多拜為宰相。

所以常有翰林學士爭槐廳的段子,以前還有人爭此廳將另一學士的行李直接丟出去的‘佳話’。

而這王璉手段了得,居然爭得了第三廳。

章越當即笑道:“既是呂大參去了中書,我便用他的廳子吧。”

韓維笑著點點頭。

翰林學士之位一共六名,所以學士院裡除了第三廳外,其實有六合小院。

按照院子地佈局而言,作為正廳的玉堂是第一位,其次便是東合,再次就是西合,再其次便是玉堂後的東西各二合院子及第三廳了。

章越居西合便是站定學士院第二的排名。

章越說完後,王璉亦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當然章越知道翰林學士中未必這麼想,學士院的規矩向來是以入院先後為順序,而不是以官位的高低。

也就是資歷越老越牛,而不是看你的官位。

但這端明殿學士是職而不是官,章越現在居此位,等於將除了包括韓維在內,所有翰林學士都排名下降一位,他們心底哪是高興的。

可是不高興也就不高興了,自己做官又不是讓這些人高興的,這些情緒要靠他們自己消化了,而自己的眼光必須永遠盯著前方,不可為這些外物所幹擾。

這邊章越讓唐九他們搬行李進院,自己則在學士院裡逛一逛,自有院吏給章越引路。

學士院不大,章越走了片刻便知格局。

除了玉堂和七合小院外,待詔房六間,在玉堂西南,孔目院在西頭,驅使院在東頭。

那院吏也是熟悉掌故與章越仔細介紹了起來。

“這處小樓是當初淳化時蘇學士(蘇易簡)所建,當時甚至是低窄。到了天禧三年,錢學士(錢惟演)奏請重新葺治,去了下窗牖,並以曲檻,終於明敞矣。”院吏指著一處小樓介紹道。

章越又到了第三廳前,院吏則頗為自豪地道:“這三廳本不甚高敞,看起來最不起眼。但大中祥符中,王相(王曾)居之,兩年入參大政,之後李相(李迪)又居此廳的拜命。其後入者,多求居之。故此廳常不空。端明你看這第三廳前簷的大槐樹,其高大茂密是謂亭亭如蓋矣,故而以為是祥瑞之兆,學士們從不令我等院吏剪削者。”

章越聽了點點頭,聽說是王曾,李迪住此後,不由肅然起敬。

其實這第三廳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居所,乍看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但如同後世景點的名人故居一般,你到了那邊便不由對這間居所所住過的人生出敬意,這也就是所謂的人文情懷吧。

章越對院吏道:“是了,翰林學士不過六名,但為何卻有七合小院呢?”

院吏笑道:“好教端明曉得,翰林學士雖定製六員,但每朝都不完全依此,常常闕員,有時會溢員勢難整齊。”

“譬如至和元年王學士(王洙)為學士,系第七員,故號員外學士。所以這第七間便是用來給員外學士住的。”

章越聞言失笑道:“還有這等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