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恐懼的並非死亡,而是在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時間。

在這裡待得越久,有兩個聲音越是清晰可聞:一是自己鼻間緩慢的呼吸聲,二是自己胸膛裡心臟的跳動聲。

陳子昂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但他自己正處於某種微妙的緊張狀態下。

伴隨著漸漸繃緊的精神壓力,他的注意力越發集中,彷彿能聽到前方那不可視的黑暗之中的所有聲響。

手指在曼陀羅劍柄上反覆鬆開又握緊,尋找著最合適的握劍位置,身體也緩緩變為適合暴起發力的姿勢。

他的呼吸越發微弱但綿長,這樣可以減少氣流從呼吸道里摩擦的聲音。

心跳聲則沒法削弱,但其規律節奏能幫助自己收束精神,沉浸到更加專注的狀態裡……

忽然,遠處響起了某種聲音。

像是野獸感到威脅的低低嗚咽,又像是喉嚨裡積了一口濃痰的黏質摩擦聲。

確切地說,是兩者兼而有之,它們在交錯前行!

其他人的注意力並無陳子昂這般集中,但隨著陰影裡的怪異現出真身,大家的心思也瞬間被提了起來。

那是四個籠罩在長袍之下的身影:它們身形頎長,差不多有一米八左右,長袍是如墨般的深黑色,上面用金色絲線繡著繁複的花紋,兜帽之下則是鏤空的骷髏面具,有著骨質特有的慘白和鈍感。

四個身影都手持權杖,且握杖的姿勢有點奇怪,顯然食屍鬼的利爪並不能如人類那般靈活地抓握東西。

但這卻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壞事,因為下位種族的權杖並不僅僅只是象徵,它們往往蘊含著更為可怖的神秘力量。

祂們並未繼續靠近過來,只是站在通道入口的兩側,發出如狼犬般的嗚咽聲,但這次眾人終於聽清楚了,其實是某種發音含糊的祭祀語言,雖然不能理解其中含義,但靈感卻能察覺到褻瀆和惡毒的陰森氣息。

阻音耳麥迅速開始發揮作用,讓眾人不至於靈視上升、理智動搖。

然而就在下一秒,某種黑色的、不可名狀的東西,便如流體般從黑暗通道里湧入進來。

夏青瑜先前說西川美惠的神性是某種“渦流”,陳子昂還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親眼見得對方的真面目,才曉得“渦流”大概是唯一能形容對方的詞彙。

它是一團類似雲霧的東西,但又同時具備氣體和液體的形態。顏色應該是黑色的,但和正常的黑色又截然迥異,應該是人類的肉眼器官無法分辨的某種特殊波長的光線,就像是紅綠色盲在看紅綠顏色那樣,無法確定,無從分辨,彷彿無時無刻不在扭曲。

在雲霧重重翻湧之間,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形態變化,這種變化無法仔細觀察,因為你哪怕將注意力集中在上面一秒,都會讓你感覺彷彿用眼過度般的炫目。

只有熱量的流失是如此地明顯,這團黑霧在進入殿堂的瞬間,室內氣溫就迅速冰寒下來。

黑霧撲到其中一具屍體身上,彷彿吮吸般將它吞入其中。那塗抹了防腐精油的矮人屍體,在被捲入前可以看到其面板正在迅速腐朽,失去原本殘存的血色和彈性。

四位食屍鬼祭祀則是手持權杖,繼續發成褻瀆的、不潔的低語聲,邁步踏入殿堂之中,如同護送貴族的忠僕。

也進入了作戰小隊的射擊範圍之內。

夏青瑜沒有發出指令,大家也就保持著準備戰鬥的姿勢,沒人擅自出手打草驚蛇。

但就在那一瞬間,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陳子昂,看到了其中一名食屍鬼祭祀的隱秘動作。

祂的左手仍然握持權杖,帶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朝右側同伴打出個不易察覺的手勢來——其大拇指正好指向了陸雲峰的躲藏之處。

它發現了老陸的存在!它準備偷襲老陸!

剎那之間,陳子昂只覺渾身汗毛豎起,臃腫之觸從那打手勢的食屍鬼祭祀的腳下鑽出,迅速鑽透了它的肉身。

其同伴得到手勢提醒,原本已經開始傾斜權杖,要對準陸雲峰的藏匿之處。但身邊同伴陡然遭襲,令祂下意識轉動權杖位置,直接戳向了同伴腳下的觸手,發出了怪異的、邪惡的咒語聲:

“Ha-Xak!”

綠光從權杖頂端的寶石裡,如蓄勢的眼鏡蛇般彈出,擊中了被臃腫之觸貫穿的同伴。

陳子昂的意識立刻收到回饋:在食屍鬼祭祀體內爆發的、貪婪吞噬一切的,臃腫之觸的強大生命力,便突然彷彿被剝奪了生存能力般,迅速轉而凋亡和衰敗。

自己的臃腫之觸,替陸雲峰擋下了這惡毒的致死一擊。

但他此時已經無暇去顧及那麼多了……他的身軀已經躍過石棺,左手再次虛抬一記,在三隻食屍鬼祭祀的中間召喚出冥淵之觸,企圖製造更大的混亂。

右手則是筆直地刺出曼陀羅法劍,目標正是朝這邊的屍體撲過來的黑色濃霧!

法劍刺入濃霧之中,陳子昂只感覺自己的整個右臂,在嚴酷的極寒下徹底失去了知覺。

但那濃霧似乎受創更重,它的形態劇烈地收縮著,同時發出了某種“高昂的尖叫聲”。

並不是空氣振動的聲音,否則阻音耳麥必然能發揮作用,但這種“聲音”卻透過了某種的未知方式,直接作用在眾人的靈感上面——彷彿有人在耳邊進行高分貝的尖叫,一時間大家都陷入了難以抑制的半眩暈狀態。

丟失了一半生命力的濃霧,趁機掙脫了曼陀羅法劍的吸附束縛,幾個伸縮之間便拉開距離,又越過被冥淵之觸攻擊的食屍鬼祭祀們,朝祂來時的幽暗通道迅速奔去。

陳子昂右臂幾近被廢,強忍著腦海裡的暈眩感覺,左手迅速接住落下的曼陀羅法劍,控制冥淵之觸擾亂食屍鬼祭祀的同時,朝那濃霧窮追不捨而去。

他知道這些祭祀會來攔截他,但他更相信鈴奈、青瑜、以及其他的隊友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殘餘的三個食屍鬼祭祀,並未受到神性尖叫的影響。

其中兩人將權杖平放對準陳子昂,準備念出致死的惡毒咒語;另一人則是伸出左手利爪,朝陳子昂狠狠抓來,其上力道足以將他開膛破肚。

月宮鈴奈的影子武士,從那食屍鬼祭祀的腳下驟然冒出,以陰影劍刃格住祂的利爪,陳子昂趁勢在奔跑中彎腰,從對方的腋下迅速鑽過。

另外兩隻念動咒語的祭祀,祂們的喉嚨卻像是被鎖住了般,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權杖頂端的綠光也是一閃而逝,彷彿壽命耗盡的電燈泡。

趁著食屍鬼祭祀們全被纏住的那一瞬間,陳子昂終於衝破祂們的包圍和攔截,朝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通道追去。

他能看到前方正在湧動飛行的濃霧神性,但他更能感覺到從自己那大半失去知覺的右臂中,朝肩膀上蔓延而來的、彷彿鑽心蝕骨般的劇痛。

意識彷彿在熔化中慘叫,但意志仍然在推著他往前衝去。

我的右手,可能已經殘廢了。

但我必須趁著左手還能握劍的時候,將那神性濃霧給徹底殺掉。

因為只有曼陀羅法劍能殺死神性。

只有我能掌控並使用曼陀羅法劍。

我救不了西川美惠,救不了那些被野獸威脅著的偏遠鄉鎮,但是這一次……

我要斬掉神國錨點,救下所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