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些木工師傅們的誇讚,黃月英不好意思接受。

但也沒有辦法,在這時代,便於書寫的新紙被造出來也不過月餘的時間,誰會想到配套的印刷術?

那隻能是她了。

兩種印刷術,雕版和活字,各有各的優點,活字看似更加方便,但其實在原本的華夏曆史中,雕版印刷才是主導。

只因,華夏百姓中文盲率著實太高,各印書的鋪子沒有那麼多的人工去校對活字。

漢字有十萬,可常用的卻只有幾千個,根據後世統計,1000個常用字基本上就能覆蓋92%的書面資料,2000字能覆蓋98%以上,且簡體和繁體的統計結果相差不算大。

她倒是想一步就活字印刷,可到底也得考慮實際情況,先研究雕版,把技術摸透了,再考慮活字的事兒。

再說了,她如今就這麼十幾個木匠……會篆刻的就一個,其他人只能描邊兒刻花。

當下,便以孫隨為主,李木為輔助,讓這群人儘快研究著。

至於內容,自然是她抄的斷章版本的《三字經》,用於族學課堂,署名,則是種花居士。

她可不好意思真署自己的名字,要臉。

安排了這些,宋博又對自家小娘子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出了作坊,還在一路說著。

“好啦,宋叔,這邊的事情麻煩你看顧,下個月你們幾位要去荊州各地督造新工坊,儘快培養個能接任你們的人出來。”黃月英交代著。

宋博這批人,她要讓他們去外頭督造新工坊,沔陽這邊的工坊,便需要有人接替他們的工作。

如今錢糧到位,當然能各處開花。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得去一趟襄陽,把過程中可能會遇到的阻力給掃除乾淨,簡單來說,就是去劉表那兒拿文書,到蔡瑁和蒯良那兒拿支援。

其他世家,也該上門了。

初五,龐德公率先帶著家人到了沔陽,為的,只是看看楚紙,順道的,探望一下老友。

“尚長兄!許久不見啊!”黃承彥見到龐德公,那是臉上都笑出褶子了,“請!”

“承彥老弟,我不過是一年沒來你這兒,就變了這麼多樣?”龐德公指著遠處的工坊以及正在工作的水力臼車。

“哈哈,都是阿楚瞎胡鬧呢。”黃承彥嘴上說著黃月英胡鬧,可語氣中全是自豪。

造紙雖是工匠之事,但卻是雅事一樁。

“阿楚見過龐伯伯。”見著龐德公,黃月英自然也是打了招呼,“見過山民兄長,嫂嫂。”

而後,龐山民與其妻諸葛氏,也是對黃承彥見了禮,又和黃月英打了招呼。

不多時,蔡氏出來,便請著客人進屋,各自落座。

一落座,龐德公毫不客氣的讓黃承彥拿上等紙來,他此前在山中隱世,也是臨近歲首才回到襄陽,卻不想,竟有了楚紙這東西。

家裡的存貨沒多久就被他用完,龐山民就是想省,也省不下來。

於是歲首剛過,龐德公就直接帶著兒子兒媳來沔陽了,到這兒,還能沒有楚紙?

黃承彥聽了這解釋,大笑,自是讓周揚去取了紙。

龐德公這才滿意,然後又看了看坐在黃承彥旁邊的小女娃,道,“阿楚長高不少,身子看著也比以前好了。”

“是啊,去歲阿楚風寒一場,幸好如今大好了。”黃承彥摸了摸自家閨女的腦袋。

他回家不過一個多月,很多個晚上蔡氏都和他哭,說著當時的事兒,生怕閨女挺不過去。

但他回到家,發現閨女不僅病好了,人也更活潑了,越發古靈精怪,吃飯胃口也比以往好了太多,他當然開心。

閨女想做的事,他作為父親,當然會支援。

“那便好。”龐德公點頭,若是這小女娃當時沒挺過去,自己這老友,怕是要傷心了,隨後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對著黃月英招招手,“阿楚,來。”

黃月英當然不能拒絕,站起身,到了龐德公的位置,便跪坐在一旁,“龐伯伯。”

“這玉珏,也跟了我不少年,今日啊,便送與阿楚,願阿楚能平平安安長大。”

“長者賜,不敢辭。”黃月英只得接過,“謝謝龐伯伯。”

“他啊,就是想著一會兒多拿些紙。”黃承彥毫不留情的拆穿。

龐德公隨即指著黃承彥大笑,“你啊!”

黃承彥自然也笑,兩人相識了這麼多年,誰還不知道誰啊?

正廳裡自是一派熱鬧。

黃月英當然也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記憶裡,老父親和龐德公的關係實在是很要好,互相拜訪的次數很多。

“二娘子!二娘子!印出來了,印出來了!”宋博欣喜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

黃月英當即站起身,便往外跑去,便見院中,宋博小心翼翼的舉著一張印滿字的紙,往正屋奔來,“宋叔,慢著些。”

……

“什麼印出來了?”屋內,龐德公見黃月英跑了出去,便問起了黃承彥。

黃承彥得意的摸著鬍子,“尚長兄自去看便是。”

說是這麼說,但他也站起了身子,往外走去。

“你啊!”龐德公又瞪了黃承彥一眼,沒有辦法,好奇啊!

聽著那人的聲音,是很興奮的那種,說不得便是一樁大事。

於是,也跟著站起,後邊兒龐山民和諸葛氏,自然也得作陪。

……

屋簷下的木廊上,黃月英接過了印好一部分內容的三字經,仔細的看著。

字跡清楚,工整,用的全是正楷,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黃月英身後,傳來了自家老父親的聲音,“未曾想,這印刷的研究竟如此之快?”

黃月英笑笑,“阿父,這本不是難事,以往沒有如此便捷的紙張,無人想到罷了。”

“是是是,都是我們阿楚聰慧!”黃承彥從黃月英手中接過了這張紙,也笑著誇了自家小閨女。

“你這唸的是什麼!”龐德公登時站定,看向他手中的紙張,瞪大了眼睛,想要拿過來看,又怕把紙弄壞。

“拿去拿去!”黃承彥遞過去,龐德公自是小心再小心的接過,而後,幾個腦袋便圍在一起看。

黃月英不管這些,則是問著宋博情況,“宋叔,這整塊板子都是孫老刻的?”

“是,從前日起,孫老便刻了約莫百字,到了昨日,刻得更多,到了此五常,不容紊,共計二百八十八字,因著試用的木料上已刻滿,便拿了紙試著印刷,成了,這才給小娘子拿了過來。”

“這……孫老年紀大了,讓他休息一日。”黃月英無奈,這群人咋就比她還著急呢。

“他省得的,白日裡,他刻好字型,到夜間,是李木執燈把字再繼續往下刻平整。”

黃月英:都是好傢伙,為了趕工,夜班都搞出來了。

“其他幾位會雕花的木匠,權當是雕花了,也刻得有模有樣。”宋博又說了其他幾人的進度。

黃月英擺擺手,“今日下工,叫孫老和李木早些回去,讓李嬸給兩人各留個五斤肉,讓他們帶回去。然後再去庫房,給十三位木匠每人多發二十斤粟米。”

“諾,晚些時候我便去找周管事。”宋博自是笑呵呵的應下,然後回工坊去了。

黃月英這才看了看後頭幾個“大人”的模樣,行吧,你們愛看就看,反正……都已經印好了。

“這蝌蚪和這個小圓圈是何意?”龐德公突然問道。

黃承彥依舊摸著鬍子,笑而不語,指了指黃月英,示意讓自家閨女回答。

黃月英覺得,這樣的黃承彥像極了後世那種秀成績的孩子家長:今年我家孩子拿了三好學生,考的第一……

說實話,還挺好笑的。

於是開口解釋,“龐伯伯,這是《三字經》,今歲會用在我黃家族學裡,便於孩童們記憶。”

“至於這個蝌蚪和小圓圈,代表斷句。”

“孩童們學文章,很多時候不明其意,與斷句也有很大關係。蝌蚪樣式的,代表暫停,話還未說完,小圓圈則表明話也已經說完。”

“哦!這是誰想出來的?”在龐德公身後,龐山民先激動起來,他負責龐氏一族的族學,偶爾也要去授課,有了這個方法,孩童們學習會簡便得多。

“額,是一位叫種花居士的高人!”黃月英想了想,依舊堅持了這個名號。

哪怕她這名號,在自家老父親面前一點用都沒有。

但只要老父親不拆穿,龐德公他們就會認為有這樣一個人。

“種花居士?那這居士人在何處?”龐德公發問,“這文章也是他做的?”

“正是如此。至於居士身在何方,阿楚不知道。”

“只知他踐行的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遊學四方,阿楚也是很偶然才碰到的。”黃月英編起了故事。

“為何我從未聽過?”龐德公於是看向了黃承彥。

黃承彥:……別看我,我閨女說的都是真的!才怪!

“吾亦不知。”

“可惜了,若有緣,真想與這位居士暢談一番啊!”龐德公感嘆,“這紙上不過半截文章,剩下的文章呢?”

黃承彥嘆氣,“阿楚去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