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位郎君的問話,小草依舊沒有回答,就見得對方長嘆一口氣,也不再問。

她便默默的坐在這位小郎君的身側,低著腦袋,眼神卻注意著酒杯。

想著若是小郎君把杯中酒喝完了,她便給添上一點,最後卻發現……這位小郎君要了酒,卻一滴未沾。

身上已經暖了一些了,只是肚子叫得厲害,早食只喝到了一碗稀薄的粥水,看著小郎君桌案上的雉肉,她趕緊低頭,不敢再看。

她怕……

怕自己忍不住要去抓過一塊來。

此時,她聽得那位拔刀的大漢對著這小郎君道,“阿楚可是不開心?”

小草腦袋略抬了抬,眼神關注在這小郎君身上,這位小郎君叫阿楚嗎?而後只見得小郎君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想著,小郎君為何不開心呢?分明……能吃的起乾的粟米飯,還能吃得起肉……這般貴人,也會不開心嗎?

“兄長為何不開心?”此時,旁邊年歲更小的郎君又問。小草目光往那邊暼了一眼,那位小郎君胃口極好,雉肉已經下肚兩塊了,於是不由的嚥了下口水。

她也想吃。

可是,她身旁的小郎君依舊沒有回答。

好奇怪啊,方才這位小郎君明明說了這麼多話的。

小草大著膽子,抬起頭,想看個究竟,卻不妨……恰巧見到小郎君也轉過了臉來。

啊……這位小郎君好是俊俏。

小草驚呼一聲,而後又慶幸自己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怎麼了?”

“無……無事。”小草趕緊底下腦袋,搖頭,人也縮成一團。

……

黃月英見此,隨後不再看小草。

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飯,慢慢的吃上一些肉和菜,味道很一般。

隨後,就拿起了酒杯,抿了一小口,唔,是度數很低的米酒,將酒杯放下,小草就抓緊又給她倒上了一杯。

黃月英也便自顧自的喝起了酒,這種酒,放在後世,連啤酒的度數都比不上……然後,她忘記了這具身體並非來自後世。

臉色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卻是有些上頭了。

搖搖腦袋,只覺得有些困了。

可一想起今日的事,便直接抓著小草倒酒的手,指著那因著衣裳不夠長露出來的前臂,道,

“何人將你打成這般模樣!”

“沒有……我自己……自己摔的。”小草愣住,然後趕緊道。

她知道,這位小郎君方才說的沒錯,他們只是過客……即便此時幫了她,卻無法帶她走……對她來說,壓根就不是一件好事。

她今年十五了,被這客舍掌櫃買回來也有五年了。

五年裡,不是沒人為她出過氣,然而,僅是出氣。

待那些客人走後,掌櫃的便會覺得丟了臉,大罵她一頓,而後掌櫃的妻子便會直接將她拖到後廚,拿樹枝狠狠的抽上一頓。

“胡言亂語!若摔能摔成這般模樣,真當本公子醉了?”黃月英怒起。

她是覺得有些上頭,但腦子還是清醒的。

所以……後世所謂的酒後亂性,分明是假戲真做。

一旁的甘寧,見著這小女娘手上的痕跡,啪的一聲便把手中的碗給摔倒在地了,他如何不知,自己被那掌櫃的騙了。

餘下幾名護衛見此,登時也抽出了刀,立刻站起身,護衛在黃月英身旁。

“這位小郎君,這……真是……是……小草自己摔的。”掌櫃的哆哆嗦嗦,趕緊過來,又是告饒又是解釋,內心焦急。只期待著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早些跑去縣衙請人。

“公子,有人跑了,當是通風報信。”有人開口。

黃月英嗯了一聲,看向甘寧,叮囑了一聲,“兄長,能不殺人,便不殺人。”

“嗯,為兄知曉。”甘寧應下。

一旁的黃峻見此,繼續默默的吃著自己的飯,浪費糧食這事兒……不可取,種地還是太累了。

這小女娘,遇到他家阿姊,也算是運氣好了。

“小……小郎君,當真是小草自己摔的。”小草再次重複了一遍,眼中……有了些希望,但她又很快低下頭去。

過去幫她出頭的客人,不會如此大陣仗。

至於她為何不跑……家中老父母皆是這掌櫃家的佃農,怎麼跑?

“莫急。”黃月英隨後拍了拍小草的手,“給本公子倒酒。”

“小郎君……”小草見此,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那掌櫃的,怒喝一聲,“還不趕緊給這位公子倒酒!”

小草唯唯諾諾的應下,繼續倒酒。

“可知,本公子姓甚名誰?”黃月英接過酒杯,又抿了一口。

多數時候,她是真的不想仗勢欺人……可奈何,世間不平事太多,不出手,著實對不起她那良心。

“小草……不知。”

“在下沔陽黃楚,師從承彥公,年十三,如今被劉荊州闢為五業從事掾吏,負責督造襄陽學宮。”黃月英溫和的道,“此次出襄陽,是為學宮藏書之事拜訪荊州各大世家。”

“卻未料到,離開襄陽不過幾個時辰,便見到了如此之事,所謂酒壯人膽,這酒……倒也沒有白喝,雖說,味道很一般。”

黃……楚?小草在心裡過了一下這個名字。

她聽過。

往來好些客商說過。

這些人稱他為小先生,年十三,卻是才學過人,品行高尚,如今更是被州牧徵辟,不知羨煞多少人。

如果是這樣的人,她這次……是有希望的吧?

“小郎君,這酒著實不算太好。”胖掌櫃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小人再拿一壺好酒來,消消氣。”

黃楚啊!小先生黃楚啊!

前兩天他還開玩笑呢,說著小先生這年紀和自家閨女倒是相當……若有機會,送去給小先生,哪怕當個妾室,也是飛黃騰達啊。

惹不起啊!

“去拿。”黃月英點頭,腦子倒是更清楚了一些。

這掌櫃的,臉皮也挺不錯的,夠厚。還知道在救兵來之前與她虛與委蛇,也難為他一把年紀了。

“哎,這就去這就去。”胖掌櫃趕緊轉身去拿酒。

客舍中只是偶爾還有那麼一兩個旅客,見到這副景象,也躲了個遠遠的。

“阿楚你那壺酒不好喝?”甘寧笑了笑,直接拿了過去,對著酒壺喝了一口,而後失笑,“可比為兄這罈子好喝多了。”

“那兄長喝了便是。”黃月英也不在意。

今日這事兒,她到底是沒忍住,原本此次南陽之行,並不想如此高調,可……她實在看不得放在後世還在上學的孩子滿身傷痕的給她斟酒倒茶。

小草每倒一杯酒,她就能看一次那些傷痕,而她看一次,怒氣便增一分。

終於是到了忍不了的時候。

那便,無需再忍了。

“小草,你……姓什麼?”黃月英問道。

“姓……鄧。”小草顫顫巍巍的答。

“鄧啊,說起來在南陽也算大姓。”黃月英略思索了一下,“緣何會被賣身至此?”

“一直在打仗,糧食被搶,家裡糧食不夠了,阿弟還病了……”鄧小草解釋了一下。

“而後呢?”

“而後阿爹阿孃只得把小草賣給周掌櫃……”

“家裡糧食便夠了?”

“不夠,最後把田賣給了周掌櫃……阿爹阿孃就成了他們家佃戶,可阿弟還是死了。”

簡單的幾句對話,卻是道盡瞭如今南陽的現狀。

南陽郡,作為荊州的北方屏障,連年兵災……是真的。每次曹操一來,這邊的州府就會開始調兵,一調兵……

普通百姓的糧食就會被搶走一些。

有的人家底子厚些,能緩過來。

有的人家底子薄,便緩不過來了。

又是世家大族兼併土地的縮影之一。

黃月英撥出一口氣,而後無奈,“所以你不敢跑,跑了,就怕周掌櫃不把田給你阿爹阿孃種,對不對?”

“嗯。”鄧小草點頭。

黃月英默然,這是……死結。

她此次如果無法把這周掌櫃給按死,小草的爹孃……就會受到極為猛烈的報復。